【生活本事】藝術家鄧兆旻/以即興的方式前進,生活本身就是目的
「即興」這兩個字乍聽之下,彷彿等於「完全的自由」:不需結構與規範、不用計畫、沒有對錯——如此決斷地——以「誰都可以!」為號召,認可每個個體的存在價值。
但其實即興的前提是紮實的基本功,這個底子決定了你與其他表演者與觀眾之間,所能建立的關係深或淺——毫無章法的即興阻絕了溝通。即興的核心是透過溝通來創造:因為對規則與限制的熟稔,在演出的當下才能逼迫出專屬於自發性的偏移。因為演練過無數次所以窮盡了可能性,你的創造將再次宣告:可能性尚未窮盡。
這個基本功,同時讓你擁有「聽」懂在場其他表演者的能力。
聽,或說感受對方,是即興的另一個重要面向。你需要注意聽,才能找到可以切入的點。你要聽得懂,才能知道對方的企圖、想要傳遞的訊息、想丟給你的階梯與阻礙。不懂聽、不願聽的表演者,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瓦解一場演出:因為溝通被斷開了,每個人被迫自救或放棄。
因此,即興要求在場角色主動參與對話,而不是被動消極的等待接收。但若有人拿「參與」來炫技挑釁,只會被嘲笑。既然是在對話,每一句即興,除了是個人的陳述,也是對其他表演者的邀請。真正的高手可以在表現自我的同時,設計規畫出給對方發揮的空間。溫柔與強勢,在此共存。
但更重要的是在即興的期間,我們怎麼擁抱意外與不確定性、擁抱每一個當下的結晶。在上台之前,沒有人知道這次表演最後將如何開展在觀眾眼前?這些連續的結晶又會帶給大家多少滿足與驚喜?既然放棄了明確統一的地圖,每個人只能帶上自己的節奏與步伐,只能相信一步步踩踏,結果自然會浮現。於是我只在每個當下感受,感受你喜不喜歡這個暫時的進度,你只在每個當下期待,期待我能敲擊出什麼火花。
這一切都非常違反當代社會所鼓勵的「最佳化」的思考要求。我們不問是否能找出終極的「最佳解」,因為即興所追求的是即興本身,連什麼時候該結束與該怎麼結束,都是一種神秘的共識決。反正最後總是會一起走到某處,那,就到了再說?甚至,就算到了某個地方決定演出結束,也不會宣稱那是目的地⋯⋯
說到底,以「即興」做為前進的方法、做為組織與共同生活的技術,不會有大破大立的革命畫面,或規模動員與登高一呼的激情。但這項技術可能是最具包容性的,也因為最包容,於是最破壞:由即興所主導的運行系統,出了問題可以自我修復,也沒有會因為主角退下就瓦解的問題(因為沒有真正的主角)。
真正即興的生活有著眾多要求,卻沒有目的。因為「生活」本身,就是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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