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詞人姚謙/廖震平《夜晚的人造湖》:當感到陌生和無措時,它給了隱約的安慰

聯合新聞網 姚謙
廖震平作品「夜晚的人造湖」。 圖/姚謙提供

不知道你是否想過,為什麼會被一首歌、一篇文章、一齣電影、一幅畫感動的原因嗎?我常常想。

可能是因為個性較易波動,似乎特別容易被別人給挑動;也可能是我故意讓別人來波動自己的情緒,享受被人推動的善感。因為人生本來就是寂寞的時候居多,我又不擅長與多人相處,因此許多的經歷與感想都是獨自進行,唯有透過文藝平台來閱讀別人,引起的觸動也都是自己因此理解了別人的感受,而理解的原因對應的是與自己接近的曾經感動。

換了時空、換了人物,人被感動必然有一些相通的原因;在記憶裡的某些經歷,那些不可言說的情緒和體悟,一旦在另外一個人的描述和感受裡,磁場、頻率相近,於是就動了情。

這也讓我常常思考我很喜歡的一些文藝作品和某些創作者,特別是繪畫。

廖震平是這十多年來我一直持續關注的藝術家;白淨纖瘦的他,性格如外表特別的安靜寡言,繪畫幾乎就是他的言語;從學校畢業之後就走入畫家,這個單純且堅持的生涯裡。他不急不緩的創作進度,幾乎穩定的每年都有畫展,交出他這一年的作品與思考,分享給喜歡繪畫藝術的朋友;與他的合作畫廊長年不變,也是如同他平靜低調性情,隱居在清水。

在這流量為指標、網紅名嘴來相助的世界裡,他們所有的表現與表達都與當代藝術市場所見的藝術家、畫廊套路,反向而行。但這都不是阻礙,十幾年下來,每年閱讀他的作品,都成為我接近於自我對照,和尋找安靜客觀看生命的方法。

初見到廖震平的作品,應該是他剛剛離開學校後參與的一個群展裡;一幅小小的畫作,描述一所校園裡的小球場。在看似接近於真實的畫面裡,卻因經緯分明且寂靜無人又顯得有些不真實;畫面裡無人影,這幾乎是廖震平繪畫中的特徵,沒有人的出現卻又與人息息相關,特別是對於閱讀者,這是他作品的魅力。

十數年下來,一次一次隨著他的作品、隨著他的畫筆,跟著他的人生軌跡從北台灣到南台灣、從日本再回到台灣;車窗外的黃昏、無色彩的跨河水泥橋、雪地上的電線杆、無聲無息的篝火,看似平淡無奇,卻緊緊貼著每個觀看作品者生活中的某個角落、一回視線不經心停落的片刻。透過他繪畫去描述那些看似不重要的事物與世界,在凝視它的時候才知道,平凡的生活一直容納著你、影響著你,那才是存在的真實。

在他的作品裡,其中有一件閱讀感受不知如何藉言語描述的一件作品,是他以少有的大尺幅繪畫黑夜裡校園操場,在黑色渲染的隱約中,總覺得操場遠端藏著什麼。這是他客居南台灣時期的作品,也是我青年以前居住的地方。

依自己的記憶,操場都是日間,而黑夜的操場的記憶是稀有的,我見過,在離校多年後某次帶著回憶的再訪;少年時熟悉的世界在黑暗中只剩輪廓和猜想,結構是來自記憶中的重建,添充上人事已不再、時光已逝的寂靜猜想。

操場的遠處在記憶中有幾座魚塭,那是曾經南台灣常見的風景;當後來的我再面對遠去的少年時已有了不真實之感眺望,那是一種不能解釋的寂寞,如同已近中年後段的我面對此時的台灣已經不是自己理解的台灣。

我總把這個畫作的名字記成「魚塭」,而不是原名「夜晚的人造湖」,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常莫名地想起這件畫作,也許跟2020年COVID-19的發生有關係,遠端教學、居家工作,人心與地理被政客趁機畫上一關一關的界限,全世界皆然。

許多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被迫作調整、重新適應。如同畫作裡那隱藏在黑夜裡,曾經熟悉嘻笑之地──操場,不知道廖震平繪畫時想著什麼。

這個世界,我們以為熟悉然而已然陌生,但是當我們感到陌生和無措時,它卻給了我們隱約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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