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電影／2022第94屆奧斯卡帶來的啟示：串流時代、女力當道，威爾史密斯的「有毒男子氣概」
2022第94屆奧斯卡於台灣時間28日結束，眾所矚目的最佳影片由Apple TV+的《樂動心旋律》收下，這也是繼去（2021）年趙婷的《游牧人生》，連續兩年由女導演執導的電影獲得此殊榮，從此就拉出兩組關鍵字——「串流」、「女性」。
先介紹台灣讀者相對陌生的《樂動心旋律》。
《樂動心旋律》在去（2021）年初的日舞影展美國劇情競賽片單元亮相，就受到廣泛注目，其因爲兩點。其一為獎項大獲全勝，《樂動心旋律》拿下評審團大獎、最佳導演、觀眾票選獎、評審團特別獎最佳整體演出等4項大獎，且從獎項來看，代表評審、觀眾兩大不同思考範疇的群體，都給予此片極高肯定。
其二為破紀錄的版權金。科技巨頭蘋果公司旗下的串流平台「Apple TV+」，以2500萬美金的交易金額收購《樂動心旋律》的全球發行權，打破由《棕櫚泉不思議》在日舞影展保持的1750萬美金版權交易紀錄。
於是，《樂動心旋律》就成為去年日舞影展討論度最高的作品之一。其實，《樂動心旋律》改編 2014年的法國電影《貝禮一家》，英文片名「CODA」意為「Child of Deaf Adults」（聾人小孩）的縮寫。劇情聚焦於聾啞家庭，而女而露比是唯一聽得見、且擁有歌唱天賦的成員，擔任家中與外界唯一溝通橋樑的露比，試圖在維繫家庭生計的困難中築夢，就成了本片透出的戲劇張力。
美國版的《樂動心旋律》，編導則由夏安海德出任，夏安海德前一部編導作品為2016年的《塔盧拉》，同樣在日舞影展競賽，談論的則是3名不同女性面對生活、婚姻與孩子的相異看法。
夏安海德在《塔盧拉》展現游刃有餘的調度以及輕鬆基底，避免了議題先行的說教之感，反倒闢出一條幽微小徑，在沿途中置放幽默且不失莊重的女性聲音。尤其片尾「逆向的地心引力」，給了全片一道釋放情緒的出口，更拋出生活之哉問，給予觀眾後續的思考空間。
而從夏安海德的《塔盧拉》來看，夏安海德應會是這類議題的箇中翹楚；然而，個人並不滿意《樂動心旋律》的改編，私以為片尾最關鍵的父女戲並不到位，但本文目的為介紹獎季，個人本身對作品的喜好評論就先略過不談。
誠如上述所言，《樂動心旋律》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後，兩組關鍵字「串流」、「女性」就是歐美影壇在本屆奧斯卡給出的集體訊息。
先談女性。
倘若將奧斯卡、柏林影展、坎城影展、威尼斯影展視作全球影壇的四大競賽指標，那麼從2021奧斯卡開始到2022奧斯卡結束，四大競賽都將首獎給了「女性導演的作品」。分別是：2021奧斯卡趙婷《游牧人生》、2021坎城茱莉亞迪克諾《鈦》、2021威尼斯奧黛麗迪萬《Happening》、2022柏林影展卡拉西蒙《Alcarràs》、2022奧斯卡夏安海德《樂動心旋律》。
從長期遭男性把持的電影圈來看，女性導演要能拿下首獎的機率極低，而女性的迴圈滿貫自然是影史首見。當然，倘若都以首獎來看或許有些偏剖，但從去年至今的北美獎季，人們也不能忽略《失去的女兒》瑪姬葛倫霍以及《犬山記》珍康萍的突出表現。
尤其珍康萍拿下本屆最佳導演後，代表奧斯卡迎來史上第3位女性最佳導演，前兩位分別是《危機倒數》凱薩琳畢格羅、《游牧人生》趙婷，這也是影史首次連續兩年由女導演抱回此大獎；珍康萍獲獎無數，現已手握坎城影展金棕櫚、威尼斯影展最佳導演銀獅獎、奧斯卡最佳導演等榮譽，放眼影史，也早已佔據一席之地。
而除了上述搶眼的作者之外，從去年奧斯卡到今年，其實也都能看到其餘女性影人的鋒芒展露，例如艾莫芮德芬諾去年憑藉《花漾女子》拿下奧斯卡原創劇本獎，這是繼2008年蒂波洛寇蒂的《鴻孕當頭》之後，再度有單一女編劇收下編劇獎項；今年夏安海德也以《樂動心旋律》收下改編劇本獎，同樣等於連續兩年由女性影人獲得編劇獎，影史罕見。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憑藉《犬山記》入圍最佳攝影的Ari Wegner，成為奧斯卡史上第二位入圍的女性攝影師，雖然最終並未順利抱走獎項，但在此項目上也逐漸打破性別藩籬。
倘若以2017年哈維溫斯坦引爆的「#MeToo」事件作為起點，2018年坎城影展，凱特布蘭琪集結82位女性影人高喊「男女同工同酬」並拒絕性騷擾，而2021年入圍奧斯卡的女性大幅增加、2022年延續此氣勢再度風光拿獎。
從近年歷程來看，想起珍康萍的這席話：「女性在電影產業的困境令人難過，不過，女性逐漸將天花板向上推進也很棒。我在電影產業很久了，現在的情況與我剛開始非常不同，我認為事情真的在發生變化。MeToo運動的勇敢女性揭露產業的暴力行為，喚醒並承諾人們戮力於兩性之間的平等，雖然我們離真正的平等還有一段時間。」
或許「女性世代」、「兩性平權」尚未真正來臨，但近年女性影人在各大影展大舉獲獎之際，電影產業中的女性工作者，或許就往前再推進了一小小步。
再來談串流。
Apple TV+憑藉《樂動心旋律》拿下最佳影片，代表奧斯卡史上正式迎來首部串流平台的最佳影片，極具指摽性意義。
其實，倘若關注北美獎季或是熟稔奧斯卡遊戲規則的讀者，應該就能知道，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是由《樂動心旋律》與《犬山記》相爭，背後代表的訊息是——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並非由好萊塢傳統片廠盤據，而是由Apple TV+大戰Netflix。
眾所皆知，Netflix近年不斷挑戰奧斯卡最佳影片，推出《羅馬》、《愛爾蘭人》、《曼克》等重量級名導作品，不過最終影藝學院會員仍將Netflix拒於最佳影片門外，這被視為電影圈片廠的「保守勢力」排擠興起的串流勢力。
串流產業的遊戲規則，基本顛覆了傳統院線的盈利模式，因此，只要串流興起，好萊塢老牌片廠就越陷危機，串流一直被好萊塢保守勢力視為時代的攪局者；不過，正因為「時空背景」不可同日而語，在Covid-19的肆虐下，串流產業成為電影業的救生圈，所有好萊塢龍頭片廠都積極運營串流，試圖在大疫之年靠著串流浮上岸。
迪士尼積極運營Disney+，因為漫威、《星際大戰》等熱門IP蒸蒸日上；華納媒體則與Discovery合併，壯大旗下串流平台HBO Max的聲量；電商龍頭亞馬遜更以84.5億美金收購電影公司米高梅；而環球的Peacock、派拉蒙的Paramount+也都各有千秋。
至於串流龍頭Netflix，全球訂閱戶早已突破2億大關，且持續積極佈局全球，而Netflix將與美國大導史蒂芬史匹柏旗下的影視公司Amblin Partners合作，Amblin Partners預計每年將為Netflix製作至少兩部電影。 此舉也被各界視為捍衛傳統電影院的史蒂芬史匹柏，不再視串流為眼中釘，而在好萊塢呼風喚雨的史蒂芬史匹柏一改對串流的態度，自然起到帶頭作用。
從世界影壇趨勢來看，串流的存在與成長已勢不可擋，好萊塢眾家傳統片廠確信串流發展的可能性與盈利模式，讓串流產業注入一劑強心針。
從時局變化檢視，好萊塢早已轉向經營串流，對於串流也不再消極抵制，也因此，在天時、地利、人和之下，Apple TV+耗資千萬美金買下《樂動心旋律》、又花費千萬美金在獎季舉辦各種公關活動積極拉票，終於催生出首部串流平台的最佳影片，劃上時代註腳。
不過，也得替Netflix《犬山記》惋惜，私以為《犬山記》敗給《樂動心旋律》，與《羅馬》敗於《幸福綠皮書》頗為相似，不過，《犬山記》入圍12項大獎僅抱回最佳導演而錯失最佳影片、劇本等獎項，恐怕因好萊塢的保守勢力有關。
《犬山記》談論了西部同志議題，此話題惹怒了好萊塢傳統老白男，端看知名演員山姆艾略特日前公開炮轟「珍康萍不懂牛仔，硬是將西部牛仔套上同性戀」的粗暴言論，就可看出《犬山記》些許挑動敏感保守神經的端倪，而這些握有投票權的會員，考慮最佳影片得主排序時，可能就轉向選擇較為通俗的《樂動心旋律》。
不過，無論是《樂動心旋律》還是《犬山記》得獎，都能確信的是——開啟串流產業在奧斯卡的新時代。
威爾史密斯掌摑事件——「能不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這將會是你人生的巔峰時刻，但要小心，在最高點時惡魔會跟著你。」威爾史密斯暴怒掌摑克里斯洛克之後，台下的丹佐華盛頓透過這句話，提醒威爾史密斯切記小心謹慎；或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除了威爾史密斯爆發的衝突事件之外，其餘獎項得主不再那麼重要。
威爾史密斯的這一掌，起因為頒獎人克里斯洛克在台上暖場時，大開威爾斯密斯的妻子潔達蘋姬史密斯掉髮玩笑，長年深受掉髮症所苦的潔達蘋姬史密斯，聽到此笑話當然一臉不滿，至於威爾史密斯則緩步走上台給了克里斯洛克一掌，回到座位後，威爾史密斯繼續向台上的克里斯洛克大喊怒噴：「不准用你他媽的臭嘴講我老婆的名字。」（keep my wife's name out of your fucking mouth）
這起突發事件當然不在影藝學院和克里斯洛克的腳本中，現場至此陷入一片混亂，遠在太平洋彼端的台灣社群平台也隨之沸騰。
當社群平台的風向是替威爾史密斯叫好，大家紛紛激賞「威爾史密斯真男人！」、「這一巴掌真的超帥！」、「男人就該捍衛自己的老婆！」的言論迸發時，我在想的是，這件事情對我而言是全然脫序的暴力行為，大家口中的「真男人」是什麼意思、又該怎麼定義？
在電影圈的重要頒獎典禮，明目張膽地脫序上台，在現場無數眼睛與攝影機放送至全球的見證下，無法克制情緒、動以私刑，這就是所有人口中的「超帥真男人」——逕自代表老婆上台懲罰、擔任私刑者的角色，拳頭、槍桿出政權，無論何時、何地，就算使用暴力，男性就是要保護受到欺負的女性，這會不會其實是另一種「有毒的男子氣概」（Toxic Masculinity）？當我們的文化仍將「真男人」當作正面詞彙藉以給予「暴力行為」掌聲，又透露了何種訊息？
諷刺的是，當新科最佳導演珍康萍透過《犬山記》，替人們勾勒出傳統、保守西部的有毒男子氣概可能帶來的虐刑之後，本屆奧斯卡典禮現場直接上演「強行替女性出頭的暴力行為」，這種變形的有毒男子氣概，是不是在奧斯卡這針強力興奮劑的抽送下，蔓延至世界各地了。
這件事會不會、能不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我非常認同導演Judd Apatow所言，過去數十年中，這些人聽過上百萬則關於他們的嘲諷笑話，威爾史密斯絕對不是好萊塢和喜劇圈的菜鳥，言下之意自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威爾史密斯太過衝動。
當然，這並不代表威爾史密斯對於克里斯洛克的嘲諷需要忍氣吞聲，也不代表主辦單位和克里斯洛克不洽當的玩笑能被原諒，而是我上述所問的——「能不能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關注北美獎季的人應該都知曉，威爾史密斯的影帝呼聲極高，基本上已是囊中物，這件事情你知、我知，威爾史密斯當然也知道，倘若威爾史密斯能夠克制「拳頭武力」，而是上台致詞時進一步透過「言語」回應、反擊克里斯洛克，是不是一種更好的解決辦法？
退一萬步而言，就算威爾史密斯未能拿獎上台致詞反擊，相信事後透過社群或是媒體發聲，甚至是捐款給因這類疾病所苦的群體，克里斯洛克的不當嘲諷仍能獲得一定程度的注意。
很多時候，我並不會很武斷地說「打人就是不對」。但請注意，在這個案例上，最大原因是，威爾史密斯是好萊塢數一數二極富權力的電影人，而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勢群體，威爾史密斯並非處在「權力不對等」的位置，威爾史密斯擁有比一般弱勢更多、更強的話語權柄，甚至是世界各地的偶像（Icon），這樣的人，妻子受到言語污辱，私以為最好的解決方式並非在大型典禮失控打人。
倘若威爾史密斯上台不是打人，而是搶走麥克風，登高一呼停止這類無聊玩笑，並且嚴正表達怒氣與不滿，我不認為這樣無法對克里斯洛克、好萊塢、乃至全球觀眾產生影響；再說一次，威爾史密斯並非弱勢，當他不是弱勢，說出來的話就有人願意聽；做出來的事就有人願意支持，就有機會透過非武力拳頭的方式制止霸凌。
不禁猜想，如果平行時空的奧斯卡是這樣發展，現在所有人的焦點應該都在稱讚新科影帝的處世哲學，而後續潔西卡的最佳女主角、珍康萍的最佳導演、聽障主演的最佳影片《樂動心旋律》，是否就也能得到她們該有的掌聲與目光，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烏煙瘴氣，所有人都在高喊「威爾史密斯真男人」，而忽略這件事本身的恐怖暴力。
備註
［1］截稿至3/29，根據外媒報導，威爾史密斯正式向克里斯洛克道歉（資料來源：https://variety.com/2022/film/news/will-smith-apologizes-chris-rock-slap-oscars-statement-1235216526/）
［2］截稿至3/29，根據外媒報導，影藝學院正式發出聲明譴責威爾史密斯的暴力行為（資料來源：https://variety.com/2022/film/news/oscars-will-smith-chris-rock-slap-formal-review-discipline-1235217214/）
◎ 責任編輯：沈佩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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