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作家張維中/踏進別人的家:日本家宅的生活切片 透露著日常起居真實模樣

聯合新聞網 張維中
一般人都怎麼想像日本人的家呢?圖╱張維中提供

最近我踏進了從未去過的別人家,拿著鑰匙自己開門,而且主人還不在那兒。

開啟大門站在玄關,視線跟著腳步從走廊穿越廚房走到房間,最後停在陽台的落地窗前時。我環顧四周,升起一股奇異的感受。

這明明不是我的家,但此一瞬間,我卻在這個空間裡行使著實際的主權。很少有這樣的機會,堂而皇之闖進某個人的生活切片,對照一個人平常在外的樣子,和他日常起居的真實模樣。家中的整潔度到什麼程度呢?使用的電器、家具和許多的小物雜貨,甚至是房間牆上貼的海報等等,每一個物件皆毫無遮掩地暴露主人的性格,甚至是祕密。

廚房的熱水壺保溫著剩下一半的水;書桌上散堆著看過的電影票根和藥單;床頭邊放著應該是睡前常會用到的鼻炎噴霧器;沒摺疊好的棉被,像是轉醒的人剛剛才從被窩裡匆忙離開。然而,主人已經不在這裡好幾個月了。

喔,別擔心,房間的主人還好好活著。其實是大姊朋友的孩子,在東京念書工作,因為細故而臨時返回台灣,於是託我偶爾來幫忙收水電繳費單和郵件。日本有些公寓會在一樓玄關處設置所謂的「宅配箱」,如果送件但住戶不在家時,就可以將包裹寄存在宅配箱中,快遞或郵差不用再跑一趟。住戶憑IC卡解鎖領取即可,有點類似於車站行李寄放櫃的概念。我每隔一段時間來,幫忙將宅配箱裡寄放的包裹拿上樓放,才知道他花了不少錢在買偶像周邊商品(雖然,他堅稱那是朋友的)。

包裹愈堆愈多,暗示我知道的祕密也愈來愈多。

在異鄉念書或工作過的人,都有一種難以解釋的鄉愁,那種情緒具象化並縮小到一個點的時候,就是曾經住過的租屋。退房以後,進駐了新房客,通常就不太可能重返那個空間了。所有的人都會好奇現在裡面變得怎麼樣了呢?可最多也只能從外眺望。

過去我住在神樂坂外圍的小公寓,搬家後住進了一個未曾謀面過的房客,我一直再也沒踏進過那裡。去年因為某個特殊的原因,我竟有機會在闊別數年後再次進入。

踏進我的家,也是踏進別人的家,那種感覺好奇怪。整個內部的擺設、氣氛甚至光線已經跟我記憶中的模樣全然迥異。我喜歡以前的樣子,可是此刻,在這個空間裡過日子的是別人了,而屋子又會喜歡哪個人呢?

現在住的地方,前屋主是一對夫妻,來看房時還住在這兒。他們的家具不多,不常開伙,廚房很乾淨,整個空間維持得相當清爽。初夏午後,記得當時天氣甚好,陽光從客廳的落地窗外篩落進來,像帶著水波的光影晃動。我的眼睛自帶AR虛擬實境功能,開始構思倘若我住進來以後家具該怎麼擺放?踏進別人的家,卻已經有著自己家的感覺,那種神祕的相遇可匹敵愛情。

一般人都怎麼想像日本人的家呢?如果在當地沒有認識的日本朋友,應該很難有機會真的踏進別人的家。以前我對日本人的家的想像,都來自於日劇、裝潢改造節目、室內設計雜誌和無印良品。然而,這些年來我才領悟,日本之所以有那麼多教人如何收納的家具或雜誌,乃至於後來流行的名詞「斷捨離」,其實正因為大多數人的家,特別是從小住到大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又小又擠又亂。那些美好的畫面原來也只是期望的藍圖。

疫情以前,我家幾乎每個月都有來自台灣的訪客。盛況時,無論是家人或摯友,若不提早幾個月前預約的話,甚至難以搶得一席。為了方便進出,有時我會給他們鑰匙。起初我曾好奇,當我還未回到家而他們自行回來時,會不會不自在呢?後來,看見他們在沙發上、客房裡東倒西歪的時候,我就放心了。我想我的家,不會是令他們感到難以親近的別人家。

啊,想起這些,那彷彿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日本 張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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