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作家張維中/又下雨了:東京氣候的「熱帶化」變遷

聯合新聞網 張維中

每當開始下雨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在家裡最先聽到的雨聲,常常是從廚房的抽油煙機裡傳來的。

每當下起雨,公寓走廊就會出現有趣的風景。圖/張維中提供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起初還以為是漏水了,後來才發現是屋外的雨聲。可能因為家裡總是門窗緊閉,唯有抽油煙機管道是開放式的連結到外面,所以聲音就從這裡傳了進來嗎?我不清楚。總之推開陽台的落地窗,俯瞰街道,確實是下起雨了。

東京又下雨時,我總不免想到過去曾和我住在同一座城市的小韻。小韻應該是我的朋友圈裡,對下雨的厭怒表現得最為決絕的人。

「我真的很討厭下雨。」在她住在東京的那一年,如果我們見面時剛好碰到雨天,當天的對話一定不可能少了她這句話。到底討厭到什麼程度呢?有一次我問她,她給了我一個此生都難忘的答案。

「我希望我死後舉辦告別式的那一天,不要下雨。」

好的,小韻,話都說到這裡,我真的很明白妳有多討厭下雨了。

但說起來好笑,我跟小韻第一次比較正式、完整且長時間的相處,那天就是下著大雨。那一次我回台灣約了碰面,小韻說要帶我半日遊她過去居住的民生社區,吃道地的私房美食。結果當天雨下得超大,但小韻秉持著宮澤賢治「不輸給雨,不輸給風」的精神,堅持領著我把行程走完。我們的褲管和鞋子全濕了,有一刻我真的懷疑老天爺失禁。

小韻來東京留學是三年前的事了。疫情爆發之初小韻搬回台灣,轉眼竟也經過兩年。國境封鎖的這兩年,不知是心理作用或是真的如此,總覺得東京變得更常下雨。當然即便如此,比起台北來說依然望塵莫及。

「雨一直下不停」、「雨下到身體快長菇」或「這雨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經常是回到台灣生活的小韻,在跟我LINE上聊天時出現的頻繁句。但如果知道台北跟東京兩地平均全年總雨量的話,大概就不會再抱怨,而是認命了。東京的全年總雨量約為1528.8公釐,而台北是3755公釐,所以覺得雨很多,其實也只是剛好而已。

前陣子從東京搬回台北的朋友小裕,同樣也還在適應這一切。我們的Apple Watch有共享兩個人的活動量,每次運動完或是達標時,就會自動通知彼此。收到小裕的通知時,簡訊中最常夾帶著他的兩句話就是「熱死了」和「雨還在下」。

不過,小裕住在日本的時間久,其實他知道,比起十幾年前來說,東京的氣溫變化得很大。不僅認真熱起來時比台北甚至曼谷還熱,連下雨的形式也有所改變。小裕曾說,十幾年前東京不太常連續下雨,但現在好像雨天的頻率也高了。

其實不只如此,東京雨天氣候最大的變遷是「熱帶化」。那種突然而來且驚天動地的午後雷陣雨,過去不太會發生,可現在也常見了。夏天忽地來一陣暴雨,甚至還會下冰雹呢,令我忍不住想這城市到底有多少冤情?

每當下起雨,公寓走廊就會出現有趣的風景。每戶人家都會在門口「曬傘」,各種色調與花樣的傘,像從地上長出來盛開的花,人人走過花道回家。

我家沒有傘桶,只用了一組有磁鐵可吸在門後的傘架,一次最多只能插放四把傘。一個人最多會用到的傘大概頂多一兩把吧?所以其實傘架裡的傘,我只占了兩個位置,但時常其他空格也插著傘,只是都不是我的傘。

有一陣子,我家有很多便利商店賣的透明塑膠長傘,多到傘架不夠放,必須在鞋櫃中特地騰出一個空間來放。那些傘其中有好幾把是來自於旅行而來的台灣親友,人走傘留,說下次來再用,結果下回來又再買,然後又留。

實在堆得太多了,有一天大掃除時決定全部清空。丟傘的時候,竟發現其中還藏著一把,是交往過的對象留下來的,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下起雨,撐著傘,即使陰陽相隔也要重逢,是市川拓司小說《現在,很想見你》的浪漫情話,但那個前提是有愛。而我也不是寧采臣,並不想遇見聶小倩,對於此生再不想見到的人,就算彼此還活在陽間,只是看到留下的傘都恍若鬼魅,陰魂不散。早該丟掉的傘,該散的就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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