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家Croter:不要太靠近人群,別人的認同會扭曲自己原本想要的東西

聯合新聞網 胡士恩
看Croter的作品,就像進入奇想世界,忠實反映當下的他對於世界的看法。 圖/C...

聽到年輕插畫家稱他為大師,本名洪添賢的Croter笑說:「那是因為⋯⋯我真的撐了很久吧!」2003年開始接案做設計,在台灣多數人還沒真正認識插畫家這個職業之前,Croter轉而專注在插畫領域,一邊創作、一邊接商業案,多年來逐漸闖出名聲。《500輯》第11期文化修復專題封面插畫,將文物修復工作者化身為面對時間洪流的「特務」,表達不容易被一般人看見的修復過程和使命,充滿趣味、鮮明活潑的畫面便是出自Croter之手。

看Croter的作品,就像進入奇想世界,第29屆金曲獎、兩廳院、高雄兒童美術館、高雄文學館、高雄電影節,各種大型藝文活動都可以看到他的創作,遊走在現實和非現實之間,時而安靜,時而紛亂吵雜,忠實反映當下的他對於世界的看法。Croter形容自己是矛盾的人:他刻意與人保持距離,但內心多話吵雜;時常處於憤怒狀態,卻又容易對人心軟;年輕時渴望創作找到舞台,卻總是抵不住自卑心作祟……別人看來的大師形象,實際上是幾年下來反覆與自己對話,幸而找到持續創作的平衡的結果。《500輯》邀請這位低調的插畫家,聊聊屬於他的質青時代:

《500輯》第11期文化修復專題封面插畫,將文物修復工作者化身為面對時間洪流的「...

500輯:請描述一下25歲的你是什麼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Croter:我在馬祖的外島,一個叫西莒島的地方當兵。我是處理摩斯密碼的通信班長,常待在地下室,面對一台24小時運作的無線電,頻道是軍用的,一天會發兩次報,我會把數字抄下來再給別人。我的兵種不用出操,那兩年讀了很多有的沒的小說,我覺得很有趣,滿有養分的。

我大學念視覺傳達,一直想當攝影師,想創作影像,那時候迷森山大道,拍了很多街拍也辦展覽。但後來發現我不適合攝影,因為我很抗拒跟人互動。研究所時期我開始接設計案,網站、平面、插畫、攝影什麼都做,後來才慢慢覺得畫畫也是一種方式,都是創作畫面嘛,既然沒辦法拍,我就畫出來。

退伍後的狀態只能用「混亂」來形容。當時住家裡,家人一直問怎麼不去賺錢。我父母都是勞工階級,還有個哥哥,大家都不知道我在幹嘛。念士林高職的時候,他們覺得我是做招牌的,後來發現我會電腦,他們覺得很奇怪,做招牌竟然要會用電腦,考上大學也是,做招牌竟然有大學可以讀。當時科技大學才剛出來,設計教育都在技職體系裡,不像現在,不管什麼學校、到處都是設計系。

500輯:那時候啟蒙你的人事物為何?

Croter:我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整個人很憤世忌俗,總覺得沒有舞台。不是有一句話「20歲到30歲左派,30歲之後就變成右派。」那時候很左派,覺得社會不公平、資源分配不公、上一輩壟斷資源,畫得圖都很黑暗。後來讀研究所,讀了很多關於社會觀察的書,才慢慢理解社會運作。

影響我蠻深的是韓良露老師,我研究所的老師是她的先生朱全斌。當時韓老師要在師大附近辦一個空間叫「南村落」,舉辦飲食文化相關的活動、展覽和講座,我被拉進去做設計,拍照、網站、電子報、幾乎什麼設計都做,算是第一次看到而且可以主導一個案子的全貌。

韓老師寫很多飲食文章,我感覺自己在一個大人、或說藝文界有地位的人的旁邊,看這些人在做什麼、談論什麼。我看到另一種世界,跟我的生長過程完全不一樣。我爸爸開計程車,媽媽是工廠女工,雖然住在木柵,但從沒享受過台北市的資源。那有一點像進大觀園的感覺,什麼事情都很新鮮、很衝擊、很深刻,原來酒和巧克力可以這麼講究,原來起司有這麼多種。在那之後,我做了很多藝文相關的插畫和主視覺,這條路慢慢延續下來。如果我沒有去南村落,也許看世界的方式就窄了,也許不會接觸到其他的可能,我蠻感謝老師的。

2018高雄電影節、2018台北詩歌節繪製主視覺。 圖/Croter提供

500輯:25歲的你如何看待挫折和失敗?

Croter:我心裡一直有個自卑感,看我的圖就知道,畫面為什麼這麼多、這麼滿,那是因為怕別人覺得我做錯、做不好,所以總是習慣做得最滿,避開任何被批評的可能。畫一張不行就多畫幾張,講白了就是用硬幹的方式去做。直到30歲後真正遇到挫折,才稍微放下,知道要承認自己有些地方本來就不如人。

以前年輕的時候不相信,總覺得只要努力一定可以。一開始創作沒有被接受,我是不理解的,老是牽拖別人、怪東怪西,卡在為什麼畫討喜、無害的東西會被稱讚可以賺錢,畫滿足自己的創作就不能賺錢。後來理解商業需求就懂了,誰要一直看有刺、甚至會刺傷自己的作品。區分清楚可以怎麼做,困惑就慢慢減少。現在想起來都是養分,當時的憤怒反而衝撞出一些圖像語彙是只有我才懂的。

500輯:你想對那個時候的自己說什麼?

Croter:就繼續這樣下去、繼續憤怒。如果太早不那樣燃燒自己的情緒,就不會努力去畫。安定下來反而沒有刺激了。我會叫他好好待著。那個階段很痛苦,但也是轉速最快、吸收最多的時候。雖然痛苦,但我不會叫他去做別的,該受的苦都要去承受。會這麼想,可能也是因為我還算滿意自己現在的狀態,快20年過去,現在的我並沒有不好。而且就算真的說了什麼實用的忠告,當時的我應該不會相信吧,我那麼憤怒,只會覺得「你少在那邊騙人」吧。

《低頭》 圖/Croter提供

500輯:在那個時期,有沒有一句類似座右銘的話?

Croter:沒有。我是土法煉鋼的人,覺得努力一定會有成果,這不是什麼座右銘,只是麻醉自己的方法,騙自己要往前進。

500輯:當兵時看很多小說,當中有沒有讓你印象深刻的一本?

Croter:應該是《過於喧囂的孤獨》,故事講一個老人在碎紙廠工作,他收集很多廢紙,把覺得好看的挑出來,甚至幫廢紙命名,還幫好看的廢紙加上一張梵谷的向日葵放在上面,讓它壓縮後變得不一樣。當時感受很深,覺得自己很像那個狀態。我想要得到肯定,所以收集很多別人的優點或稱讚,看看自己合不合用。

後來發現這狀態不是很好,我就刻意不要太靠近人群,別人的認同會扭曲自己原本想要的東西。所以我的工作室就只有我一人,還好我本身很吵,內心很多聲音。我整個人生、職涯,一直在培養一個不要靠別人就可以做出作品的環境。

金曲29最佳國語男歌手主題插畫。 圖/Croter提供

500輯:什麼時候覺得自己真的是一位插畫家了?

Croter:十多年前,離開台北搬到高雄住的時候。我離開台北前辦了插畫展《小鼻子小眼睛》,才覺得自己真的可以創作,是一個插畫家了。那時候也很妙,我展了自己的作品後,來找我畫商業案的人變多了,但他們不是想要我的創作,只想找個有名字、會畫畫的人而已,我才開始把創作和賺錢區分開來。

搬到高雄是轉變的開始,經濟壓力變小,生活環境不同,慢慢摸索出平衡。我以前很貪心,想把所有武器帶在身上,搬到高雄,我才知道其實可以挑兩把最順手的留下來就好,專注在插畫上面。

500輯:實踐理想的過程有付出什麼代價嗎?

Croter:我玩樂滿少的,可是這是代價嗎?這題好難,我覺得都是我自願去換的。用很長的工時去換畫工精細,我覺得很划算啊。代價是比較負面的詞,可能我也不覺得那些事特別有價值吧。

如果真要講代價,應該是說,我把人跟人的關係看得非常輕。我是濫情的人,得盡量不要跟他人有牽連,有牽連我就會忍不住想滿足別人的感受。我只管自己的需求,滿足自己,才可以穩定。而我很幸運,這幾年社群軟體興起,我可以透過社群偽裝自己在現場,但其實我不一定在,我也沒興趣也無力去了解跟我完全不相關的人。

草悟道上河圖過去(上)與現在(下)。 圖/Croter提供

500輯:身在這個時代,你覺得究竟要為什麼而努力?

Croter:我努力維持自己現在的狀態,雖然也不清楚這個狀態的全貌,大概是可以負擔一個家庭的開銷,同時在工作上得到滿足。我盡力維持這個狀態,沒有別的。

在別人眼裡我是幸運的,可以靠畫畫、靠自己的興趣賺錢,這對很多人是遙不可及的,但事實上,我也花非常多時間才找到平衡,就努力維持,沒什麼特別的。如果講為了小孩,那本來就是應該的不是嗎。我想到一個畫面,有顆氣球,一直是吹膨的狀態,為了自己為了家,我要讓那膨脹的狀態維持著。

500輯:會給正在努力實踐自我的青年什麼建議?

Croter:想做什麼就做,趕去快做。我做過很多不成功的事情,才變成現在的我。在插畫這行一段不短的時間了,看到很多一開始順利的人,後來經常放棄了(放棄不一定不好)。還有要接受黑暗的自己。要經常往心裡的黑洞投下石塊,聽聽那深淵的回音,但接受之後一切會轉得很順。如果抗拒黑暗的自己,你會一直遇到莫名其妙的挫折,而且都是自己設下的。

Croter認為,如果抗拒黑暗的自己,那會一直遇到莫名其妙的挫折,而且都是自己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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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名洪添賢,1978年生,設計師與插畫工作者,現居高雄。2004年開始投入獨立創作與設計,擅長使用多種插畫風格與設計結合,並且喜歡使用超現實變異的手法繪製插畫,融合神話故事與諷刺性的幽默,用天真爛漫的語氣緩緩傾訴人生與社會的現實。曾是雲林科技大學的駐校藝術家、高雄設計節插畫代表,多次為各大藝文展覽活動繪製插畫,作品跨越設計、插畫與藝術,屢獲各界肯定。

洪添賢 Croter 插畫家 金曲獎 高雄電影節 質青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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