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子創新執行長張培仁:我就任性地做自己,所以我擁有快樂的青春

聯合新聞網 錢欽青、袁世珮
現在的張培仁,有著滾石集團策略長、魔岩文化創辦人、經歷滾石盛世、辦StreetV...

1986年底,張培仁為黃韻玲的唱片《憂傷男孩》寫了這段文案:「靈魂的聲音用搖滾伴奏;古典的手狙擊年輕的藍調。紐約懂,西門町懂嗎?」

解嚴還不滿半年,人們還在習慣沒有束縛,這樣不循規蹈矩的文字引起注意。事實上,當年那個年輕人,從來也不循規蹈矩,走不了「求學就業娶妻生子升官發財」這個套裝行程,搖滾青年有他的熱血實踐。

搖滾是迷惘中的那道光

現在的張培仁,有著滾石集團策略長、魔岩文化創辦人、經歷滾石盛世、辦 StreetVoice 網站及台客搖滾、簡單生活節等一系列亮眼的履歷。而這一切的源頭,只是一個熱愛搖滾的高中生。

張培仁的青春期還在戒嚴時代,軍人家庭又管得嚴,幸而父親喜歡京戲、母親喜歡歌劇,所以他從小就受到影響,高中時更一頭栽入搖滾樂的世界。「我在求學時代是很失敗的學生。」張培仁承認,不只成績不好,高中還被開除,家裡只好找家教,老師都好,就這學生有點難搞,「沒辦法,所有課本發下來第一個星期,我就很有樂趣地看完了,之後要我為考試唸書,我真是不知道怎麼辦?」

眼看這學生滿腦子幻想著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又對文學、音樂有興趣,於是高一時的一位家教送他一套黑膠唱片,第一張就是巴布迪倫《Freewheelin》,還有 Led Zeppelin 第四張《Stairway to Heavean》,Deep Purple、Golden Lightfoot 到 The Byrds、Pink Floyd《Wish You Were Here》,全是經典。

「我一下子就著迷了。」張培仁說:「在搖滾樂裡看到西方年輕人做的東西這麼光采亮麗、這麼想像力豐富,可以隨著意志去創造各種有趣的東西,為什麼我的生活是黑白的、這麼壓抑的?為什麼必須走所有人都走的一條路?」

張培仁就記得小時候父親罵他:「全校的人都這樣,你為什麼不這樣?」他頂嘴:「因為他們都錯了。」

在那樣壓抑的時代裡,想太多的年輕人在搖滾樂裡找到知音與同好。張培仁高中畢業後,就和同學開了一間唱片行「星塵」(Star Dust),只賣黑膠、搖滾樂唱片。

生意不太好,但結交了很多好友,又常常泡在 Rock City Band 外交樂團的吉他手暨團長崔可銓開的常新樂器行裡,張培仁浸在搖滾裡,但不知道未來有什麼。

悼祭殞落的偶像約翰藍儂

他先等來了約翰藍儂的殞落。這位在一代搖滾青年心中,光是一首〈Imagine〉,影響力更甚於 Paul McCartney 的人物,1980年12月8日,在紐約寓所前被槍殺了。

「那個時代,disco 已經慢慢興起了,搖滾青年對那麼娛樂性的內容是不舒服的,覺得時代變了,社會怎麼會走進這麼繁華若夢的場景裡。」因此約翰藍儂太具意義了,他的死太震憾了,第二天早上,張培仁和朋友聚集在常新樂器行門口,決定:「我們要為搖滾樂做點事。」

一個朋友先去隔壁的國畫店買了宣紙、毛筆跟墨,寫了大大的「悼」及「Do you still get "imagine" up there, John Lennon?」(你在那邊還能夢想嗎?)裱好掛起來,前面放一張約翰藍儂的黑膠唱片。

常新位在和平東路上,靠近師大,附近有很多外籍學生,於是路人經過,就一起插香拜約翰藍儂。張培仁回看自己的熱血:「很蠢。那時我才18歲。」

張培仁記得小時候父親罵他:「全校的人都這樣,你為什麼不這樣?」他頂嘴:「因為他們...

為搖滾而辦的Taipei Jam

不只是一群東方滾青的中國式悼祭約翰藍儂,這群年輕人還想為搖滾做點事,至少,為樂器行裡那個有才華的年輕樂手開創一點希望的光,否則這樣的樂手,在那個時代,最後都跑去酒廊打工、做娛樂性的音樂或翻唱。那個樂手,是後來的名吉他手江建民。

那要做什麼?幾個年輕人決定,來做音樂節吧。仿南加州的 California Jam 即興演出,辦一場 Taipei Jam,這個活動辦了六屆,很可能是台灣最早的音樂節。

第一屆,同時在聯勤外事處打工的崔可銓出錢,以較便宜的價格租到聯勤的 ballroom,也就只能容納兩、三百人,就請樂團來演出,賣票。

張培仁回憶那個小小的舞台,江建民可以大展才華了,崔可銓的團也表演了;The Minus One Band 裡,年輕的鈕大可拿著貝斯飛來飛去;去年過世的 Rashid 也在,他是 ATOZ 愛突擊的吉他手。大多數人都是做老搖滾,只有一個團做 new wave,主唱是庾澄慶。演出結束後,有個團的貝斯手衝過來抗議未受邀,那個人叫劉天健,後來的華納和索尼唱片主管。

前四屆還是小場地,到第五屆,這群年輕人中的大姐李美寬提議擴大規模,她加上張培仁、陳端端組成核心團體「Yellow Submarine Association」(YSA,黃色潛水艇聯盟),規畫在南海路公賣局體育館舉行,那一屆是鈕大可出錢。

可是YSA想要做更多,所以要更多經費,不夠怎麼辦?幾個人袖子一捲,去榮總地下室去賣血。

在那個賣血還合法的年代,O型血一袋3,000元。有夥伴抽半天抽不到血管,痛得哭,張培仁就說:「不行!為了理想,要堅持住。」

為了籌款,這群人還到公館夜市賣自己絹網印的T恤,那時也沒有版權概念,就把他們喜歡的國外樂團標誌、標準字弄出來。但張培仁笑說:「我們喜歡的團很冷門,大概只有Bob Dylan可能知道的人多一點。在路邊賣著賣著,下雨了,絹網印的,全部糊掉、一塌糊塗。」

當然也要印海報去貼,聽說清潔隊是以「撕掉一半以上」作為罰款的證據,高頭大馬的張培仁就讓夥伴陳端端站在背上,把海報貼高一點,「回去好得意說清潔隊撕不到,結果大家說,你傻啊,貼那麼高,誰看得到?」

但這些貼海報的經驗,後來在做陳昇《擁擠的樂園》專輯時,張培仁帶著同伴,分成多支小隊,一人發一桶漿糊,一夜之間把全台北貼滿海報,尤其是把漿糊黏好黏滿,無法撕掉半張做證據,那是他在18歲時學到的本事。

一腔熱血遇當頭打擊

幾個年輕人為搖滾灑熱血,用盡辦法上街賣票,終於將2,000多人的場子塞到爆滿。

因為這次辦在周末,參加的音樂人多半晚上還有演出打工,演唱會只能辦在下午,幾個年輕人在演出前一天才發現,窗戶透光,太亮了,這樣的效果不對。於是立馬去租喜宴用的紅布,幾個人連夜用圖釘釘滿四牆的紅布,釘到手破紅腫。

演出當天有颱風,可是人都進來了。演出很精彩,舞台上有後來的發片歌手楊黎蘇,現在的福茂唱片老闆張耕宇也跟江建民組了一個團,唱 Aerosmith的〈Dream On〉、Axe 的〈Battles〉。而台下的幾個人熬了幾天幾夜,第一次辦成了2,000人的場子,累、但是興奮。

後來聽說張爸爸戴著帽子、穿著風衣,像特務一樣到了現場。「我來看看我兒子在幹嘛。看完這個,我好像做了一次身體檢查。」張爸爸說:「看完你們這個,我沒有得神經病、心臟病,表示我很健康。」

張培仁笑說,這是老一輩的人對搖滾樂的看法,但因為爸爸小時候也愛聽京戲,所以能理解兒子對愛好的狂熱。真正讓張培仁錯愕的是第二天某報記者寫了一篇文章,大意是「搖滾樂如洪水猛獸,一堆年輕人在裡面烏煙瘴氣,此風不可長」。

「這件事情對我的影響很大。在那個時代,一群年輕人做自己喜歡的事,歷經千辛萬苦但開心地去完成它,可是在大人的眼裡,那是墮落的、罪惡的、反叛的。」張培仁說:「這件事情可能就是我這輩子做很多事、讓我明白很多事的起點。」

到第六屆,是跟台大視聽社合作,辦在台大體育館,當時的視聽社長是陳儒修、副社長是韓良憶,該屆的主辦是楊威力,當時幼獅電臺的主持人,其中還有一位是後來Roxy餐廳的老闆凌威。那是一群熱血青年在一起做搖滾樂的放意年代。

張培仁說,在那個時代,一群年輕人做自己喜歡的事,歷經千辛萬苦但開心地去完成它,可...

被羅大佑震撼的播音兵

但其實,這群人的共通點是,都有點無法融入主流道路。「那個時候只是因為自己喜歡,可是做的時候會問很多為什麼?為什麼我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麼想做這個?到底在想什麼?但我自己也不知道。」帶著這些問號,張培仁當兵去了。

張培仁是政戰士、播音兵,每天就放音樂,而那時,羅大佑的《之乎者也》出來了,對他來說,這是件影響深遠的事。

張培仁說,第一是羅大佑是首位音樂裡帶反叛性而且可以出版的作品,他寫社會現象,樂句的走法、音樂的編排,都是搖滾樂的基調;第二是現今網路家庭董事長詹宏志當時是《之乎者也》的企畫,做了整版的羅大佑音樂的評析。

張培仁說,過去只看到西方有音樂相關論述,台灣沒有流行樂論述,只有校園民歌運動、鄉土文學運動或陳達北上曾激起討論,但直到詹宏志寫羅大佑,才真正出現對一張唱片產生一套論述,而且完整說明它的詞句、影響、跟社會的脈絡關連。

《之乎者也》對張培仁的影響是雙重的,「一個是他的音樂本身在當時的確是開啟了新的領域,另外一個就是宏志的論述,讓我們發現到,我們的音樂也可以被解讀,也可以有價值。」

於是年輕的播音兵在部隊每天放〈未來的主人翁〉,放到政戰部主任把他叫去罵:「你飄來飄去,要飄到什麼地方去?」

社會與校園新鮮人

退伍後,總胡思亂想、天馬行空的張培仁短暫到一家漫畫公司做編劇,後來又為《世界電影》雜誌寫文章,偶爾去當劇務或執行製作助理,或餐廳秀去打打光、裝燈。

有一天,陳端端通報滾石在徵文案,張培仁似乎找到了他想要的工作。面試後,第一個任務是編《滾石雜誌》,他興奮地連夜寫完了整份報刊般的所有文字,交稿後獲得讚許,又拿到李泰祥演唱鄭愁予詩作《錯誤》的黑膠,被叮囑回家聽聽看、想想看。

等到企畫會時,新人張培仁被總經理段鐘潭點名發言,他呈上連夜寫的企畫案,「聽完之後,段先生就吹著口哨走了,過一會他回來就說,你負責。」剛進公司半個月的新人負責。

興奮得不得了的張培仁卻在此時碰到一個大挑戰:「我爸突然打電話來說,兒子你考上了,7年之後終於考上了。」板橋的藝專,現在的台藝大。

看在老爸殷切期待的份上,張培仁跟公司協調只上半天班,展開了淡水租處、光復南路公司、板橋學校三地轉的生話。因為他老是在公司寫文案寫到早上,到學校就在教室睡大覺,老師當然受不了,但一叫他起床,這學生的發問都會變得很犀利。

張培仁還跳上學校餐廳的桌上,大唱〈We will Rock You〉,學校當然容不下他,半年後就被開除了,「開除以後如釋重負,我可以專心在滾石工作了。」

但張培仁與那群同學關係密切,後來滾石85年做《消失的1985》、86年做《快樂天堂》、87年做《親熱關係》,他還是找藝專的同學、學弟做工讀生。那群同學中,有後來「凡人二重唱」裡的莫凡、有邰智源,還有「金曲龍虎榜」主持群中的杜雯。

張培仁說,如果年輕人不能從很小的時候就享受青春,做喜歡的事情,產生對這個世界的熱...

我搖滾,我快樂

當初在學校餐廳桌上大唱「Buddy, you're a boy, make a big noise」的搖滾boy,後來在音樂產業有了大聲量。

張培仁說,我們的文明不太教人怎麼成就自我、怎麼快樂,只為年輕人設定了「求學、就業、娶妻、生子、升官、發財」的固定道路,是一種功利主義的設定,但一個民族裡,如果年輕人不能從很小的時候就享受青春,做喜歡的事情,產生對這個世界的熱愛,到功成名就時再分享給別人,就可能發生問題。

幸好,張培仁在年輕的時候,就有方法去尋找自己的快樂,即使沒有遵循一致的道路、去完成別人眼中的一些標準,「可是我就任性地做自己,所以我的確有快樂的青春。」

◎ 責任編輯:翁家德

張培仁 質青時代 滾石唱片 簡單生活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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