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態自造實驗室創辦人李柏廷:真正有價值的,不在於機器,而在於想法的流動
長期投入社會設計(social design)與數位藝術創作的「動態自造實驗室」(FabLab Dynamic)歷時一年創作出《Project ZERO|首部曲》,從已故傳奇舞者蕭賀文的東方舞姿出發,透過AI運算、姿態辨識等技術,彷彿再次邀請賀文與大家一起創作,追尋著、也探究著身體消逝後的思考脈絡是否能夠被留下、還擁有什麼可能性?團隊首次挑戰VR為載體,即受到今年高雄電影節青睞,成為「高雄原創VR」單元所展出的六部新銳作品之一。
動態自造實驗室由數位藝術家李柏廷於2013年創立,擁抱FabLab共享概念,以社會設計為核心,持續針對社會需求提出創新想法,像是幾年前的衍生式動物輪椅「狗輪椅」、參與2020台北雙年展的作品《暗流》;同時,亦持續深耕數位藝術,如創立固態記憶團隊發展3D掃描技術應用與文物數位典藏等領域。《500輯》邀請創辦人李柏廷分享團隊正在做的事、首次挑戰VR作品與AI演算法的作品《Project ZERO|首部曲》,以及屬於他的質青時代。
500輯:請描述25歲以前的你是什麼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李柏廷(以下簡稱李):以前的我好奇心很重,抱持著熱情嘗試任何新事物,甚至可以說是天真吧,其實現在的狀態和以前並沒有很大的差異。比如說,我從小學繪畫、唸美術班,期間學了太極、跆拳道、柔道等武術,高中開始做錄像、玩攝影,大學進入北藝大美術系開始做雕塑,也玩樂團。一直待在工作室雕、刻、塑沒辦法滿足我,所以開始進入金屬雕塑、接觸焊接,最後踏入動力藝術,開始在物品上裝置馬達,研究如何好好控制它。
進入北藝大科技藝術研究所(現改為新媒體藝術研究所),學寫程式的目的就是要讓作品更完美,做出更好看的動態。動力藝術對我來說是動態產生出來的意念,不只是3D雕塑,而是加入時間的4D概念。
記得幼稚園時期,爸爸教會我使用螺絲起子,那天之後,家裡的電視、喇叭都被我拆掉,東西會一直壞掉。回頭看,我想那是一種個性的展現,只要學會一件事,就會去想它還可以做什麼,但那時候每次拆開要再重組時,小時候的我覺得已經組完了,但桌上還是會留下很多螺絲(笑)。從這個經驗一直往下走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的概念,不管是玩樂團、繪畫、雕塑,還是動力藝術都是這樣,只是後來做動力藝術不會有多的螺絲在外面而已,因為全部都是自己親自設計的。
500輯:那時候啟蒙你、深刻影響你的人事物為何?
李:是研究所時期,最大的轉變就是從獨善其身到變成團隊,一個人可以走很快,不需要在意別人,但是團體創作、團隊行動更有集體智慧的概念。大家來自資工、電機、機械、生物等不同背景,在這裡尋找共同語言,過程非常刺激思考,大家切入角度都不一樣,彼此互相學習,甚至會辯論、吵架,很有趣。
還是研一新生時,同學們分別跟著不同學長做不同東西,後來我們發現自己可以玩玩看,同時也積極向外尋找合作的可能,因此2011年和同學們一起成立XOR團隊,並且創作出《死亡的過程》與後續各項作品,這一路上,大家不斷尋找更刺激的新事物,在那一年半裡學到很多。
研究所後期、26歲那年,前往荷蘭V2_動態媒體藝術中心的駐村經驗也影響著我。第一,那是非常開放的國度,當地人的工作狀態和亞洲人很不一樣,他們可以上班時理性地和你吵架,下班一起喝啤酒,公私分明;第二,村裡有來自不同國家的人,還有人甚至每天從比利時坐火車來荷蘭上班,我看見多元性,以及原本身在台灣的侷限感,是非常鮮明的對比。第三,就是看到FabLab,當地許多資源都可以在FabLab快速製作,很多人願意分享、教學或指引,告訴你哪裡可以找到自由使用的開源(open source)資源。
關於FabLab,概念源自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比特和原子研究中心的教授Neil Gershenfeld,他希望向世界推廣數位自造,因此研究了幾種最簡單的製作工具,例如3D印表機、雷射切割機、CNC、電腦割字機,他認為這樣就可以製作出世界上大部分的東西(almost everything),至今全球已經有一、兩千個據點,台灣方面則主要存在於學校或獨立機構。
有一個畫面影響我最深,駐村時我住在建築博物館旁,博物館內有遊戲室,其中一處是讓小朋友疊樂高、堆積木的地方,另一處是3D印表機,小朋友們都在比自己設計的玩具有多酷,但是在台灣可能會比較的是家長買的玩具,呈現出思考上、教育上的差異。所以那時候就想回來試試看,嘗試將自造者精神(maker)、開源文化、社會設計融入台灣,這些對我來說很有意義、很有趣,而且可以探索新事物。
500輯:25歲前後的你如何看待挫折和失敗?與現在有何不同?
李柏廷:探索未知的過程中,失敗是必然的,你一定會遇到很多次失敗。一開始可能會覺得怎麼會這樣,但是身體力行試了很多年之後,會將經驗變成邏輯,未來在你還沒試的時候,知道可能會有的風險,就像走到底可能是死路,我先喊一下,聽聽看回音。面對失敗是學習、是養分,也是往下走的動力。比如說在FabLab或open source的領域裡,很多人會分享失敗的案例,這些對你而言可能都是更實用的素材。
500輯:團隊首次挑戰VR作品《Project ZERO|首部曲》參與高雄電影節,希望觀眾從中感受與思考什麼?
李:《Project ZERO|首部曲》的前身,其實是10年前XOR團隊的跨域舞蹈表演作品《死亡的過程》,討論身體消失後,是否能夠以數位方式延續思考脈絡,繼續與世人互動。10年後的今年,我們仍然繼續討論,10年間多了很多技術,例如各式各樣的3D掃描、姿態辨識(motion capture)、AI、VR等技術趨於成熟,10年前可能只用紅外線矩陣進行身體定位。
首部曲的概念比較像是一種「追尋」。前期製作時,我們去拜訪蕭賀文的姊姊,她一看見我就說:「你來了。」好像有種力量推動著一切,準備好在等我的感覺,「賀文之前有提過你,就交給你了。」姊姊直接把存有賀文一生動作的硬碟拿給我,而且一路上非常熱情地支持我們。
我們打開巨量的影像紀錄,沿著這條路徑慢慢摸索。賀文從國小就開始跳舞,我們將畫質很差的錄影帶轉成數位檔,對一位舞者來說,創作是透過身體、時間與空間,但是從數位角度去理解,會在一根一根關節之間設定連接點,而一個點有6軸移動、6個維度的旋轉,每一個點都有6個數字,對我們來說會長這樣。
看完所有紀錄之後,意識到賀文擁有非常東方的身體,她學了民俗舞蹈、日本舞、少林寺功夫等,後來進入雲門舞集、太古踏舞團,還特別學了泉州梨園戲,她是不同文化的融合體,一切存在於她的腦中。我們必須試著解離出來,再重新交融,這件事在AI演算法上是非常重要的一段路,現在仍在進行,還有很多關卡要克服,我們很期待。
這一年多來,我們聽取來自賀文周遭的親友、前輩們的建議與回饋,也逐漸感到迷惘,不斷反思著:「對於賀文、對於舞蹈圈、對於她代表的這一世代來說,看這件事的角度是什麼?這一段舞蹈應該是什麼姿態?而什麼才是正確的?」製作中期,我們開始加入高解析度的motion capture,但是一切回過頭來,還是取決與團隊要讓作品發展成什麼樣子,因為在這部作品裡等於是我們邀請賀文參與計畫,而團隊也獲得她給予的力量才能完成。
其實到現在我們都還在優化《Project ZERO|首部曲》,10月初交出去的版本已經是第75版,創作就是這樣,時間到了只能停手,可是沒有一次停手就滿意的。即便現在已經做到6 DoF(Degree of Freedom),讓觀賞者可以到處走動,還是覺得有很多地方不夠完美。
觀看《Project ZERO|首部曲》時,除了可以聽到我們結合畫面製作的音樂與聲音暗示,例如特別邀請長期與賀文合作的樂師演奏南管,我們也希望觀眾可以試著思考「存在後留下」這件事。存在不是永恆,大家從出生開始就一起走向死亡,這就是生命的長相,在這一段期間裡每個人長成不同樣子,從賀文過往的互動紀錄中,我們看見她一直在變,積極嘗試新事物,在這些變與不變之間,我們如何解讀?其實觀看的方式也是一種互動。
而這部作品是動態自造實驗室很重要的作品,也覺得人的一生不可能在5到10分鐘講完,對我們來說,作品的重點除了VR這個新載體之外,還有AI演算法,未來這些演算法也可以結合不同媒介呈現。
500輯:創立動態自造實驗室至今,不斷累積跨域合作,現階段團隊正處於什麼階段?接下來有什麼目標?
李:動態自造實驗室由一群不同背景的人組成,探索著面對不同事物的可能性,其中一個主軸是社會設計,此外我們也積極嘗試任何新的可能。以FabLab空間來說,是一個願意讓大家使用空間和參與討論的場域,我們認為真正有價值的不在於機器,而在於想法的流動,以及將這些想法放在網路上後,和全世界的人一起交流。
以「狗輪椅」來說,當時有一個maker想要幫癱瘓的愛狗做一個狗輪椅,因此來這裡討論,大家七嘴八舌給了不少建議,後來我們邀請程式設計師、工業設計師,設計出衍生式程式,可以輸入身高、體重等參數,再透過數位自造快速符合需求。有趣的是,原本預設要製作狗狗使用的輪椅,過程中連獸醫也加入討論,後來我們和很多動物醫院合作參與復健計畫,成功復健10幾隻狗狗,提高飼主嘗試的意願,後續延伸出動物外科手術訓練,這些都是原本沒有想過的發展。
另一個就是研發自由能源,我們從2014年啟動「自由能源」計畫,2016年發起「自由螢火」計畫,去年參加台北雙年展的作品《暗流》則透過植物自然產生的能量點亮一盞路燈,我們希望能抵達更偏遠的地方,在不需要接電的狀態下就能發電,遇到颱風、地震都不會斷電,只要有生命存在,就有光,這些計畫也持續發展中。
500輯:會給正在努力實踐自我的青年什麼建議?
李:失敗與挫折都會成為養分,焦慮和徬徨是方向的指引。朝著心之所向,甚至所往,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
2021高雄電影節XR無限幻境
2021.10.15 —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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