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歌手YELLOW黃宣:對靈感保持直覺性的信仰,但不要過度依賴靈感
從黃宣出道以來,他駕馭舞台和詞曲創作的耀眼才華始終奪目,無論是full band演出還是與其他音樂人的各種合作,都持續刷新觀眾聽者的期待值。2019年,他在眾多強敵中出線,拿下第30屆金曲獎最佳單曲製作人獎,此後亦成為此獎項的入圍常客。
距離首張個人專輯《浮世擊》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日前他推出全新作品《BEANSTALK》,概念脫胎自童話故事「傑克與魔豆」,以八首歌曲描述一段從啟程到告別的尋道之旅。《500輯》邀請這位特色強烈、音樂鮮明的創作歌手,探索關於他的質青時代。
500輯:請描述一下25歲的你是什麼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黃宣(以下簡稱黃):那時候剛從家裡搬出來住,雖然看似悠哉,但試圖抓住青春狂野的餘韻,實際上也是一個需要被證明的年紀,很像是一個持槍但還沒拔過的牛仔。25歲已經在做音樂幕後、編曲寫歌了,也有一些表演,但還沒有真正以自己的名義推出作品,而是用很多化名在網路上發表。當時大家還不清楚我可以做到什麼程度,但我知道時間到了我自然會拔槍。
我從高中就很愛玩,求學之路和身邊的人不太一樣,高中畢業證書是後來才去補的。大學考到理想中的北藝大戲劇系,我很喜歡學校的感覺,也讓自己的身體徹底沉浸,雖然花了很多時間在學校,但我的心已經等不及,覺得有更重要的事想做,希望觸碰更多意外的可能,所以念了一年就提早當兵。
退伍之後也沒有立即投身音樂全職,做了一些不同工作,結束後才正式迎接25歲。當時的我把世界當成一個實驗室,加上相信時間是非線性的、是一個圓,我的熱情和能力會帶我到達該在的位置。
500輯:那時候啟蒙你的人事物為何?
黃:記得我有一年去東京,在高中同學家住了一個多月,把這段時間稱之「東京迷走」。每天在街頭晃來晃去,發現我是一個不太了解自己的人,深刻體會到正因如此,我人生的意義是透過不同刺激去找尋自己到底在世界裡得到什麼。從那時候開始,我認為找自己是比做自己更真實的狀態,我不相信有一個人到死之前可以說他很了解自己,找自己是相對誠實也不容易有所設限的方式,你對自己和世界有好奇,才有動力去觸發更多不同的可能,帶出沒有預期的生命層次。
但寫歌上我並不依賴到異地閉關工作這件事,不是沒有興趣,而是一直找不到機會,然而我覺得這個舉動要小心,如果過度依賴,其實你不算自由的人。如果內心自由,你在哪裡都可以創作,不然你的創作也只是受限等待靈感和時機、把心情準備好那刻。要學著和痛苦恐懼並存,沒必要立刻得到解答舒緩,也許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當時還有一件事也影響後來的我,我和好友經營網路廠牌「筷子食堂」,每天都會po一張會動的拉麵圖搭配國外音樂資訊、流行新知,或是覺得很酷的音樂人和藝術家。我們沒有太在意這件事的傳達目的,單純是喜歡,維持快兩年的時間,變成一種習慣,發現這種刻意理解的新知的過程很有啟發性。
500輯:看待挫折和失敗的方式一路來可有變化?
黃: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蠻樂觀的人,即使現況和企圖心有落差,但並沒有喪志,時間到了我會就班,不需要刻意按部。一直讓自己保持對最擅長的事情的熱度,持續練習,時間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17歲我簽了一間唱片公司,原本要發專輯但最後因故沒有,當下只覺得可惜,但絲毫沒有改變想要做酷的事情的決心,過去所做的每一步才讓我走到今天。
其實我每天都有挫折失敗,會覺得沒有達到自我期許,但情緒就像圖層,不可能只有一種顏色,不然生命就像死的一樣,但另一方面,今天就是今天而已。人生比較大的低點,是在意外拿到金曲獎單曲製作人完,其後專輯《浮世擊》反應也似乎不錯,我卻陷入「然後呢?」的泥沼,不知道還能給大家什麼樣的體驗。
以前做音樂沒有太把價值建立在別人怎麼看我,但卻在作品被更多人聽見、感受到大家的期待之後,這些不可控的外場因素讓我一時不知道是要滿足大眾眼光還是繼續做很酷的事情,這種落差上的張力帶給我比較緊張的情緒。這種迷惘明顯落在去年初的新專輯製作過程,大概三、四個月我的創作上遭遇卡關。
現在回頭看,覺得這種心情是一份禮物,新專輯歌曲在這樣膠著的狀態下,寫出來的詞卻被自己感動到,成為那個時候的救贖,在荒漠中開出的花比較堅強。如果不是那段時間,我也沒有辦法在當時的潛意識中寫出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情緒,才會有最後的音樂色彩。
500輯:確定自己要成為創作歌手的契機是什麼?
黃:這件事對我來說一直是模糊的,好像沒有在某個時候下了決定。我很幸運生長在一個充斥音樂的家庭,受到我媽和我姐的影響,所以做音樂和寫歌就是自然而然,而唱歌就成為我表演慾的抒發,小時候在學校就會唱我自己的歌給大家聽,因為這樣做會讓我快樂並帶來成就感。
會成為創作歌手,硬要說是最初的啟蒙樂器是小提琴,升國中的時候發現小提琴很難邊拉邊唱,所以開始接觸其他樂器像是吉他,寫歌也就越來越頻繁。所以我其實一直在做同樣或類似的事情,小時候表演寫歌,現在也是,差別只在大家不認識從前的我。
500輯:你的舞台魅力驚人,好奇如今登台前還會有強烈緊張嗎?
黃:我是一個非常愛表演的人,甚至私底下比舞台上更誇張,演出完還是想和大家玩,演出前也想和大家玩。但我非常尊重舞台,它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度珍視的場域,既是遊樂場、也是某一部分的靈魂所在,可能是我最真實自由的地方。
通常接近上台前我會靜默,和大家凝結一下,可能會敬禮或一些奇怪舉動顯示尊重,大家對於強烈緊張多半有種貶意,但對我來說是一種迫切想要分享感動、把很好的東西散布出去的感覺。
500輯:當舞台條件不符預期,你應對的方式是什麼?
黃:舞台條件不好時常發生,當然會不開心,但我清楚沒人希望這種落差發生,會用情緒渲染大家,盡量不要影響到想分享的真實心情。只能靠經驗累積進而掌握如何在不同環境下做一場完整的表演,而不是完美的表演,如果把太多能量放在問題上面,你能夠完整控制的事情就被分散掉了。
我可以控制好的就是歌聲和整體音樂,不論舞台狀況如何,上戰場前的征服感還是要有。當表演者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必定緊張,但在台上不能去想著控制所有條件,要讓感性在理性可以乘載的基礎下,讓感性帶領你全身心投入。表演者心情觀眾都聞得到,可以是廉價的器材,但要保持昂貴的心情。
500輯:你在詞曲創作、歌曲製作上是否有奉行的原則?對應到新專輯的誕生過程,困難的地方有哪些?
黃:自己覺得酷和好聽才會做,對音樂誠實很重要,不要把自己看得很大,音樂更大,要讓它走在你的前面。在我創作以來,往往不會設計它最後應該要是怎麼樣,我認為沒有一個音是錯的,只在於下一個音如何去詮釋上一個音。希望透過創作過程和音樂一起成長,並期待它成為不同的面貌,因為這樣才能真實反映你的想像。
你要夠相信自己的品味,對靈感保持直覺性的信仰,但不要過度依賴靈感,這是我的原則。我在不同作品裡盡量嘗試做新的聲響,探索自己沒有試過的聲音,這樣的過程會形塑出未來的風格,不會告訴自己這邊應該怎麼樣,你覺得這邊應該怎麼樣的時候,可能那個就不是最好的。
上述都不是製作新專輯困難的地方,比較難的在於什麼時候要結束,一直在取得平衡,成品我很滿意,因為它不是一開始可以想像到的樣子。新專輯和之前很大的不同,是軌道數少了非常多,上張作品是向外證明自己,這張是向內探索找出新聲音,希望在有限的留白下刺激大家更多想像。
500輯:你如何和身邊的音樂夥伴合作?
黃:夥伴就是人的工作,而人最重要的就是溝通。溝通的意思就是在傳達自身想法的同時,你也必須理解他為什麼這樣想、他的立場是什麼,或是觀察彼此對於品味和美感有沒有互信基礎。
像這次的專輯我找了饒舌歌手、作詞人張伍合作寫詞,之前的作品幾乎都是我一手包辦,他是一個和我相反的人,我比較感性、他相對理性。可能創作上往前走的時候我覺得過程太線性了,會向他提出放棄之前的想法,我覺得這樣不同視角的合作有火花,建立在一定程度的信任上,我們就會和作品一起成長。
500輯:新專輯概念援引童話「傑克與魔豆」,這個想法來自哪裡?
黃:長大後回頭看從前熟悉的童話故事,會因為視角不同產生不同想像,這點讓我覺得很有趣。我並不在意傑克這個人的道德辯證,我只擷取他往未知追尋的一部分成為作品的創作軌跡,這是我說了算的我的宇宙。
故事中的巨人就像我從小到大找尋音樂靈感追求的人,我也不知不覺從他們身上偷了一點意識,所以新專輯封面才是巨人的頭而非傑克,我喜歡大家在差異解讀下的意見不協調。
新專輯第一首完成的歌就是〈Beanstalk〉,這是我在上述提到的膠著狀態下亂寫的詞,當初想先把咬合定好,後來發現根本不用改。隔了幾個月整理demo我聽到痛哭流涕,第一次被自己的作品擁抱,我以為沒有設計的詞卻涵蓋很多潛意識、脆弱情緒和不會處理的面向,它超越了音樂功能性,像是過去的自己給未來一個時空膠囊,我突然有信心可以讓專輯在短時間內做得非常好。
500輯:實踐理想的過程有付出什麼代價嗎?
黃:聽起來有點玩笑,但我付出的代價是頭髮光了。更年輕時頭髮很多造型,又染又燙每天抓,當兵時髮婆剃了五分頭我覺得好醜,請她幫我剃光,開始愛上光頭。2011年退伍後我每天自己刮頭直到現在,發現我愛上的不是維持光頭造型,而是刮頭的過程,好像愛音樂的方式一樣,只求目的導向往往讓人比較痛苦,你要真的夠喜歡過程才會找到出口。
500輯:會給正在努力實踐自我的青年什麼建議?
黃:不要想著有準備好的這一天,也許永遠沒有;不要想著找到解答,也許永遠也沒有;不要想著克服矛盾,或許試著與它共存,正是因為這樣,你的探索和一切努力本身才有意義。也許到最後,你可能才是全宇宙唯一的真相。
YELLOW黃宣
1992年在台北出生,成長於音樂世家,是創作歌手、音樂製作人也是模特兒,風格鮮明的外型讓他持續受到各大精品邀約合作。2018年以EP《都市病》初試啼聲,作品是金曲獎和金音創作獎的入圍常客,更以與余佳倫合作的〈不開燈俱樂部〉一曲拿下第30屆金曲獎最佳單曲製作人獎。日前正式發行第二張個人專輯《BEANSTALK》,引領聽者進入他的異想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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