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厭到接受，創作歌手李權哲：那瞬間我讀懂自己了

四年前入圍金曲新人，今年李權哲帶著新專輯《愛情一陣風》再度入圍年度專輯獎、最佳華語專輯獎和最佳專輯製作人獎。兩個月前才滿25歲，李權哲獲得的肯定已讓許多人望塵莫及。

但外界不知道的是，那張讓他受到注目的第一張專輯《醒著不醉》，同樣也讓他深陷自我厭惡的漩渦，他一度不想聽到自己的歌、看到自己的樣子，甚至無法和自己獨處。

被部分媒體形容是幕後天才，金曲歌后魏如萱也想跟他合作，李權哲卻說曾經很自卑。如今25歲的他，走過那段厭世期，給自己的形容詞是「不差」。

從自厭到接受，李權哲要分享的是，那個讀懂自己的瞬間。

500輯：請描述一下25歲的你是什麼樣的人，以及過著怎樣的生活？

李權哲（以下稱Jerry）：25歲哦，我覺得時間變得越來越快，這是一個數學邏輯，一年對現在來講是25分之1，時間的流逝對我來説變非常非常快，20歲到25歲這五年，呼嚕呼嚕就過去了，會想著自己是不是快要30了，再兩年就27、再三年就30，好像在講廢話。

當然沒有辦法像18歲這麼火爆任性，變得要負越來越多責任的同時，也想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那個好玩的感覺，有些時候音樂能給我一個可以來胡搞瞎搞的感覺，以前不用特別在意，永遠都在胡搞瞎搞。

現在比以前更在意聲音的好壞，追求怎麼樣的音色，有時候不見得是唱歌，像我很癡迷於鼓組的音色，現在比18歲的時候在意得更多。25歲知道的事物原因和關聯越來越多，就會想要針對細節控制一些聲音上的東西，也是往我理想中的樣子邁進。

500輯：你出道前是什麼樣子？和現在的差別如何？

Jerry：我發第一張唱片並沒有覺得自己出道、或是變成藝人的感覺，反而一直在逃避這件事。可能因為跟我想像得不太一樣，我以為我可以很自在地跟自己的作品相處，但我反而沒有，而是厭惡自己的歌和樣子，不知道為什麼，發完第一張唱片就開始討厭裡面的歌了，有朋友去唱歌點我的歌就會覺得很白爛。

我過了22歲才開始懂它的美好，欣賞過去一些現在的自己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打開電腦，翻開以前還沒出道時做的歌，有時候都會嚇到，想說我是怎麼樣做出來的、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我在18歲的時候做完它就厭惡它，覺得一定還可以做得更好，但回去看，其實每個時期都有特別的地方。

真正覺得自己出道的時候？就是我開始在外面表演之後，慢慢抓到怎麼樣在台上和自己相處、跟整個房間的氣氛相處，那時才覺得自己真正像一個歌手。我一開始表演沒有想要跟人家互動，我就是覺得我在這邊彈我的歌、唱我的歌，你們要不要動隨便你們、有沒有在聽隨便你們。

某一次的表演我突然變了一個人，變得好像沒有在想任何事情，那一次我突然讀懂當下房間的氣氛，很自然地讓氣氛清洗你，我也很自然地跟這氣氛相處。

過去我很厭世，沒有想要跟觀眾分享什麼，其實我覺得這是一種自卑，有些人很多稜角、很兇什麼的，其實有一部分都是源於缺乏安全感和不自在。我現在跟自己相處比較自在，跟18歲相比，那時我很討厭這世界，討厭所有人，說到底是討厭自己，一直跟自己過不去，看到自己被拍起來的樣子，聽到自己發出去的歌，就會覺得很討厭。

現在很快樂，要形容的話就是「不差」，我很開心在做我現在的事情，逃避之餘又可以獲得滿足。

500輯：你的自卑從何而來？

Jerry：我不喜歡自己的歌就是一種自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現在不會了，進入這個圈子的最大衝擊和挫折也是發生在剛出道的時候，我沒有很想要面對出道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很想要再多說、多分享自己的事，包括我連一張露臉的照片都沒有，很弔詭。

500輯：你有沒有一句類似座右銘的話？

Jerry：如果我每天都黏著一句座右銘，我就沒有在變，就是老了，還不如退休。

500輯：請問你是否有深刻影響自己的人事物？

Jerry：伍佰講了很多話影響我很多，我記得19歲的第一張專輯入圍金曲獎，我在上面表演，一下台大家都說唱得很爛唱走音，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走音是很合理的，我又不是惠妮休斯頓。伍佰曾講說他的不完美就是他的靈魂所在，就是他的特色，只有他能那樣破音，沒有人學得來。

那個晚上大家的評論絕對有影響我，但我第二天就恢復，我反而覺得我是在做對的事情，因為我覺得走音也可以唱得很好啊，有沒有感動到人最重要。

500輯：進入音樂圈最大的衝擊和挫折是什麼？

Jerry：應該是發第二張專輯時，我把李權哲換成「雲端司機」這個名字，發現沒有很多人在聽這張唱片，這個結果也是一個必然，都換一個名字了，就是擺明了沒有要走先前的那一套，換名字前我也想過這件事，但還是毅然決然這樣做，因為我覺得歌夠好。

前幾個禮拜樂團「傷心欲絕」邀請我去演出，我唱到裡面一首歌叫做〈搬到合歡山上〉，那就是我用雲端司機的名義出的第二張專輯《低成本專輯》中的歌，那天我很感動耶！以為沒什麼人聽那張專輯，但大家都會唱，就覺得「哇」，看來這樣一路走來，都有它的意義。

500輯：今年金曲獎入圍了三個專輯獎項卻沒有入圍歌手，你怎麼看？

Jerry：我覺得不意外啊，這張專輯的最後一首歌叫〈我愛你是一輩子的事情〉，我有唱兩個版本，一個是寫好當下就直接唱出來，用很爛的器材，亂錄的，聲音也怪腔怪調，後來我有去用好一點的設備，好一點的聲音狀況，找人來幫我錄一個乾乾淨淨的版本，一切都修飾到最完美，後來我選擇不用，還是用第一個很粗糙的版本，我在求的就是一個氣氛，我反覆聽，還是覺得它最合理，最能感動到我自己。

那樣亂唱，沒入圍我不意外啊，能想像一群評審坐在那邊討論，我是評審我都不好意思給這樣的表演入圍最佳男歌手。

為什麼要錄兩個版本？我覺得我在驗證，我在確認是不是可以更好，技術層面是啊，但就整張專輯這樣下來，突然來一個這個感覺似乎不太對，（原始版本中）我覺得有一個東西好像沒有辦法再重來，跟其他比當然是很爛，音質也很爛，但那有一個永遠沒有辦法再發生的，像是照相，也許你當下頭髮超亂、表情難看，但就是有一個說不上來的感覺。

500輯：在你身上，實踐理想的過程有付出什麼代價嗎？

Jerry：大學念音樂這件事，當你最喜歡的興趣跟愛好變成了課業時，它就真的還是功課，不會因為我很喜歡音樂一切就變成很美好，相對的它變成工作時，就不會像當初很熱血彈吉他的時候想像的「如果吉他成為我的工作就太棒了」。這過程是需要調整的，但我找到了一個平衡，認識到它是工作之餘，又可以找回剛開始的熱情，現在我很快樂。

500輯：身在這個時代，你覺得究竟要為什麼而努力？

Jerry：這個問題很難，只能說為了一個問心無愧吧！其實是很難，比如說做一張唱片，要做到自己問心無愧發出去，不只是精神上、身體上、溝通上，都要經過一個trip，要做到問心無愧真的就很難了。

500輯：會給25歲上下、正在努力實踐自我的青年什麼建議？

Jerry：可能要有自信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它的來源是什麼或許也沒有人說得清楚，說得清楚的人也許是要騙你錢的（笑），可能也跟這個時代的背景有關係，現在大家越來越少時間自己一個人，不被任何訊息干擾，幾乎是不可能的。像我很幸運，能在家裡對著電腦錄音、彈吉他、打鼓，不用手機，因為我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所以我有切斷外界訊息的時候，這種時候可以發現自己更脆弱的地方，很痛苦地把那個東西切開來看。

比如我回我台中后里的阿公阿嬤家，半夜躺在那裡，不會有人來找我，那時候就會比較接近自己糾結的脆弱點，好好的跟它相處面對。所以我建議是，把自己脆弱的那一面找出來，好好的面對它。

就像伍佰或是齊柏林飛船（Led Zeppelin）吉他手Jimmy Page，他們在表演的時候，如果你放大檢視，是超級不完美，他們一直在出錯、音一直在不準、手一直在滑掉，很不漂亮，但是為什麼那麼多人可以被感動，不完美就是特色啊，不完美是沒有人能學的東西，只有你能那樣出錯。

場地協力／森³ sunsunmuseum

李權哲Jerry Li

1997年出生，2017年發行首張個人專輯《醒著不醉》，憑藉該專輯入圍第29屆金曲獎最佳新人獎。2018年以藝名「雲端司機」發佈《低成本專輯》，2021年加入顏社，去年回歸個人身份發行專輯《愛情一陣風》，入圍第33屆金曲獎年度專輯獎、最佳華語專輯獎、最佳專輯製作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