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畫藝術家沐冉:我沒有在追求技術,只是一直在畫畫

聯合新聞網 林亞璇

沐冉從幼稚園就意識到自己愛畫畫、而且「畫得還不錯」,大學唸美術系主修油畫,研究所轉而進入版畫領域,至今耕耘15年。他以大型版畫為主攻,於日常生活、自然山林的景象中揉合魔幻與細膩的視角,作品散發著一股悠然自適、難以取代的魅力,在藝術圈與藏家間坐擁一定聲量。

卡地亞101旗艦店全新開幕!沐冉Muran創作單版複刻版畫《十年之約》

版畫藝術家沐冉,投入版畫15年,作品於日常生活、自然山林的景象中揉合魔幻與細膩的...

圖/Sam Chan攝影、沐冉提供

沐冉作品〈春神覓〉以及在筆記本上構思的詳盡草圖。 圖/沐冉提供、Sam Chan...

沐冉有很多筆記本,密密麻麻畫著各種隨筆、文字與作品草圖,他總是不停、不停在畫,幾乎沒有靈感空白、需要刻意去「找」的時候。自言「我沒有在追求技術,只是一直在畫畫,從拿畫筆換成拿雕刻刀」,看似無為而治,卻被莫名的執著牽引著不斷精進,或許就是沐冉作品中那股專注又純粹能量的來由。

低調而鮮少露面的沐冉,其實近兩年在創作與生活上面臨很大的變動和自覺;年屆40歲,結束一個長達六年的畫廊合作,他試著正視自己的安逸與慣性,重整步伐、接觸更多刺激和未知,期待50歲時成為不太一樣的沐冉。《500輯》從他接觸版畫的25歲開始,聊聊這位藝術家的質青時代。

500輯:請描述一下25歲的你是什麼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

沐冉:我25歲還在北藝大念研究所,一直念到29歲,不想因為當兵而中斷創作。研究所前兩年修完該修的課,後兩年都在做自己的作品,很愜意、很單純的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指導老師也蠻放我自由的,他在樓上上課,我就翹課在樓下做作品;通常一直做到晚上11點,會跟雕塑組幾個不錯的朋友聚在柴窯邊,一起喝酒聊天到凌晨兩三點。

研究所在台北待了四年,但你問台北有什麼好玩的,我不知道,我的移動範圍就是在宿舍和教室之間,不論颱風天或過年⋯⋯大家都回家了,我還是在教室一直刻、一直刻⋯⋯。我也不是排斥出去玩,而是不知道要去哪裡玩,不會自己主動去玩。

就讀北藝大研究所是沐冉全心投入版畫創作的時期。 圖/Sam Chan攝影

沐冉:「我沒有在追求技術,只是一直在畫畫,從拿畫筆換成拿雕刻刀。」 圖/Sam ...

500輯:創作這條路上有什麼啟蒙、影響你較深的人事物?

沐冉:我做版畫,但不太看別人怎麼做,養分都是來自版畫以外的東西。例如大學時學的油畫,影響了我選擇單板複刻的創作方式;我也喜歡探索陶的釉色變化,研究所三年就做了七百多個陶。

因為不太上課,我在老師身上學不太到東西,但我很常跑圖書館,只要有圖片的書我都借來看,像是雕塑、珠寶、古董、室內設計、建築⋯⋯,我可以在圖書館泡好幾個小時,進行這種有點像是滑手機般的閱覽。我不習慣讀文字,所以一直都是用圖像的方式去記憶、理解,像是作品中常出現的植物動物,我記得它們的樣子和形狀,但幾乎都不知道它們的名字。

500輯:為什麼會選擇「單板複刻」的創作方式?

沐冉:我想把油畫那種層層堆疊顏料的感覺帶到版畫上,後來發現這個方式對我來說最直覺、最好上手,不需要學新技術,只要創造木板凹凸、上顏料印製就好。我會先在木板上畫草圖,刻到一個段落後先印一版顏色,印完把顏色洗掉,把下一版想保留的部分挖掉,避免被下一版顏色覆蓋。單板複刻的邏輯是減法,一切是不可逆的。

我的草圖都只是一個方向,把畫面元素的範圍大概圈出來,但圈圈裡要刻什麼當下才會知道,細節與顏色搭配都是當下才決定,當下想超出範圍的話也會臨時調整。因為草圖畫得很大概,我在刻的時候幾乎沒有所謂的失誤,至少近幾年來都是這樣。

沐冉慣用的「單板複刻」是一種不可逆的創作手法,下刀時也常隨當下腦中所想的變動。 ...

作品〈巫師之屋〉印色完成後的木板。 圖/Sam Chan攝影

500輯:版畫最花時間的是什麼?什麼時候會覺得一件作品可以殺青了?

沐冉:只是單純完成作品的話就是要等乾,想「做好」作品的話就是要想。大學畫油畫時除了吃飯睡覺,一天十幾個小時都在創作,七八個小時都在「看」;在畫布前發呆、想像之後的顏色,顏色會像跑馬燈一樣一直在腦中跑。現在刻版畫也是這樣,把畫掛起來,經過的時候看一下,吃飯的時候看一下,和小孩玩的時候看一下,看著看著東西好像就會慢慢出來。

「觀看」是創作與生活中最花時間的,沐冉習慣反覆的看、讓畫面自然在腦中長出來。 圖...

但我也常要提醒自己不要做那麼多,不要一直印、一直印;就像在開山路一樣,要邊做邊煞車。每張作品或多或少都帶有實驗性,像〈巫師之屋〉這張作品,我想把很多種顏色搞在一起看會怎樣,就印了二十種顏色的木頭地板;同時期另一張作品是〈躍星湖〉,在幽暗的森林中有一片湖,倒映著夜晚的星空,有個雕像跳進湖中、像是跳進銀河裡。這兩張作品現在看其實都有點失控,在受限的尺寸裡給了太多東西,有點負荷不了,畫面主體和單純的氛圍反而被分散掉了。

沐冉作品〈巫師之屋〉,地上的木頭地板印了二十種顏色。 圖/沐冉提供

沐冉作品〈躍星湖〉。 圖/沐冉提供

500輯:離不開版畫的原因?這件事對你來說最辛苦的地方?

沐冉:動手做,從無到有的過程讓我樂在其中,不論畫畫、版畫、捏陶都是。離不開版畫一方面是它真的很花時間,我撥不出時間再做其他事,一方面也是發現做這塊的人相較油畫、水墨等領域真的不多,我也不是做不好,總覺得還能繼續下去,就一直做到現在。

上週帶孩子去阿里山時,我坐在旅館陽台看那一片山林,已經是傍晚,天色昏暗又起霧,有點迷幻,十七度的氣溫很舒服,不知道哪裡的鳥在叫。

我坐在那裡放空,但眼睛還是在看。即便在什麼都沒做的情況下,我還是在想「我要把這個拿來做版畫」,但那個過程對我來說是療癒的。

我蠻常處在一種沒有產出、但也無法真的放空的狀態,那種感覺很不舒服。我發現自己的個性是在什麼都不做的時候比較徬徨,手邊有事情做的時候反而比較踏實。所以與其說版畫讓我最辛苦的地方,不如說是「我這個人」讓我最辛苦的地方,是惰性吧(編按:時而想偷懶,但又不安於真正在偷懶、手上沒有做事的狀態。)

500輯:為什麼說這兩年「在創作以外的事」進步比較多?

沐冉:2014年開始我跟一個畫廊合作了六年,最後因為彼此信任破裂而分開了。在那段合作的時間裡,我太安逸,只要做作品、交給畫廊就會有收入,很像一個公務員,不太需要去思考創作以外的事。

我不是規律、自律的人,我今年四十歲,很多改變真的是在跟畫廊分開的這兩年開始,之前常隨心所欲偷懶,一個月可能只有五天在做版畫;那個偷懶的狀態其實是焦慮的,一直要到一個展覽或期限逼迫才開始趕工,完成後又回到很鬆、什麼都不做的狀態。

現在沒有畫廊替我賣作品了,但我也因此更明白自己在版畫創作圈的位置,比較在軌道上;我太太也離開職場、成為全職家庭主婦,我要靠自己push自已,好好維持這個家。當然不會每天都充滿熱情在創作,但也不會覺得創作是不舒服的狀態,就是持續做,盡可能不要回到在偷懶和趕工間高度擺盪的模式。

500輯:有了孩子之後,創作的節奏與狀態有什麼改變嗎?

沐冉:學生時期我就是在宿舍跟教室兩點來回,但你不可能一直把小孩關在家,很多自己不會去做的事情,因為孩子而去做了,我同時也在享受那個過程。這一年來為了要幫小孩換個環境、讓他好好用功,會帶他去圖書館,我就在旁邊畫畫,也借有文字的書來讀。因為不知道要看什麼書,就從村上春樹開始重溫,再讀其他日本作家寫的小說。我喜歡日本文學寫人層層的心理變化,寫人的同時也在寫景、寫身處的環境,我一邊讀一邊把那個畫面想像出來。文字幫助了我的創作,也幫助我的說或寫,幫助我傳達自己的想法。

以前不讀文字的沐冉這幾年開始看書,文字幫助他想像畫面、刺激創作,也幫助他傳達想法...

500輯:作為一位版畫藝術家,你有在追求的終極目標嗎?如果現在的狀態算是一種理想,實踐過程有付出什麼代價?

沐冉:如果說代價是指失去什麼,我不會覺得那是代價。這兩年開始思考很多創作以外的事,發現自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要去彌補,例如比較規律的生活,積極做作品,規劃更未來的事情,總不能50歲還在做跟40歲一樣的作品,所以我現在閱讀、從事戶外活動,想從這些養分裡得到更多刺激。

也因為知道自己在版畫圈大概的位置,發覺原來不自覺「已經走到這裡」 ,突然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有能力帶著台灣版畫走到國外。我覺得我可以,但需要好好努力。

以前的我總是站在岸上望著海裡的漩渦,現在的我選擇了其中一個漩渦跳進去,用自己的方式順流前進、學習活著,還看不到前面的風景,只能先自己想像;當然也有卡住的時候,但已經選擇跳進去了,就要想辦法克服,繼續創作下去。

沐冉期許自己帶著台灣版畫走到國外。 圖/Sam Chan攝影

◎責任編輯:胡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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