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光磊｜藏身在出版界的奇幻阿宅 眾多翻譯暢銷書背後的版權經紀

在《風之影》、《追風箏的孩子》、《不存在的女兒》和《格雷的五十道陰影》的封底內頁，可以看到作者、譯者、出版社等資訊。其實還有一個隱藏的名字─譚光磊。

是譚光磊發掘、代理這些外文書的版權，推介給國內出版社，成為國際文壇與國內讀者間的橋梁，一室四牆高聳的書架上滿滿的翻譯書，有英譯中本，也有中文作家被譯成英文、法文，甚至加泰隆尼亞文，譚光磊說：「我是一個奇幻阿宅，只是裝成一個普通人潛伏在出版界。」

沈迷奇幻的少年

譚光磊，筆名「灰鷹爵士」，是翻譯者、出版人，國際圖書版權經紀人，這是一般讀者不會注意到的幕後。國內這樣的「版權媒人」有1987年創立的大蘋果、1989年創立的博達，兩家歷史悠久，而譚光磊1998年才進入台大外文系，2004年才入行，2008年才創立光磊國際版權經紀公司，以文學、小說的版權代理打出名號。

一切始於一個愛打電動的小男孩。爸媽都是國中老師，譚光磊被規定要打電動可以，只能玩英文版，於是他從電玩中學了一些奇怪的單字，國中時發現喜歡的電玩多改編自歐美奇幻文學，彼時台灣這類書籍太少，他只好直接看英文版。

譚光磊說：「喜歡，但只有英文才能得到資訊，唯一的來源就是英文，所以不學也得學。」

高中畢業的暑假，他玩《魔法風雲會》卡牌遊戲，遊戲的台灣總代理尖端出版社看到這少年玩得好、還能看英文雜誌，就開始找他翻譯遊戲脫胎的長篇小說《魔法風雲會：瑞斯風暴》。

譚光磊保送進台大外文系，大學期間都跟奇幻出版有關，翻譯、幫出版社選書，過程中發現國外有報導科幻業界的產業雜誌《Locus》，每期的〈本月成交〉專欄會披露某作家透過某經紀人把某本書賣給某出版社的某位編輯。

這打開了譚光磊的眼界，又看到雜誌裡報導大牌經紀人穿著燕尾服出席世界科幻大會等等晚宴，在在讓他覺得：「這好像是一個很厲害的行業。」他記錄下所有資訊，累積了一份有500多筆資料的Excel寶典，為日後打下基礎。

譚光磊在翻譯的同時也幫忙出版社查版權，後來與出版的朋友合作，他負責找書找客戶，看國外出版網站的每日成交報告，每一筆報告會以短短一句話介紹該書，看到有趣的書就去信問，常是已經被大蘋果或博達代理了，但時間久了，總有他能拿下來的書。譚光磊說：「這些很上游、很幕後的事，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

從羅曼史開始的創業

譚光磊入行的前後，剛好是所謂的版權「六一二大限」（1992年6月12日之後，翻譯出版品要獲授權），很多出版社還不習慣多花一筆錢買版權，成為翻譯文學的空窗期，直到《哈利波特》系列、《魔戒》系列，再來丹布朗、然後《追風箏的孩子》接上，翻譯文學大概熱了十年，他謙說：「就是那個時候運氣非常好入行，一本接一本。」

他的起步不易，第一本拿到授權的是羅曼史小說《好個惹禍精》，當時是受出版朋友委託查版權，就寫信給作者、作者轉給經紀人，對方說台灣已經有中文代理了，「但是如果你一個月內可以拿到買家offer，這單就給你做」。他成功了。

「我運氣很好，那時是網路時代，我會用email，就可以接觸到人，不然我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人帶我。」譚光磊就這樣一封信一封信問，一家接著一家的經紀公司變成他的客戶，靠著口碑、推薦，積累客戶群，20年來一直合作無間。

譚光磊最初是想推廣奇幻，以前翻譯或賣書，只能一次一本，如果賣版權，擴散力更大，不想他創業後就遇到金融海嘯，且奇幻熱潮已經泡沫化，所以才會第一本就是羅曼史，並跨入文學書領域。

幾本書的故事

在中文書市上，有好幾本暢銷書和譚光磊有關。

《冰與火之歌》是他大學時翻譯的書，當年對這本書大為驚歎，就在網上寫一些中文書介，順便把「凜冬將至」這些名字都翻譯出來，又跟出版社推薦，因為出版社找不到譯者，就自己接下來翻譯。但譚光磊從大二翻到大四，實在太慢，所以研究所時準備翻第二部，出版社卻已將書拆成三份另外找人翻了，名詞表都沒有交接。

倒是譚光磊笑說，2002年大學畢業的暑假，去美國聖荷西參加世界科幻大會，還與作者喬治馬丁夫妻吃飯。當時馬丁謝謝他「將這本書帶給數百萬讀者」，他還想：「台灣首印才兩千本，哪來的數百萬？」沒想到日後大陸的簡字版也參用他的譯稿，這下真是數百萬讀者了。

代理《格雷的五十道陰影》版權，完全是陰錯陽差。譚光磊說，有台灣出版社注意到這套已在國外有點紅的書，問到國外經紀人，得知中文版權分屬光磊版權和另一家，國外大約覺得譚光磊做小說比較多，直接轉給他了。

譚光磊收到書後看了一下，就給國外客戶寫了長信，大意是「台灣民風純樸，沒在看這種色色的東西，不會賣啦」。但接著他就每天都收到不同出版社詢問，沒想到最後各家大競標，中文版大賣。

拿到《追風箏的孩子》時，譚光磊對於阿富汗的故事還有些遲疑，又聽說已賣給「夢工廠」要拍電影，想著就試試吧，但對方遲遲不寄書來，於是他直接殺去法蘭克福書展對方的攤位上打招呼，回來後才收到書。

那是還沒有電子檔的年代，一本原文書在幾家出版社裡轉，直到版權賣掉後，譚光磊才想到該看看到底是什麼內容，一看就感動了，「我以前只看奇幻，從來不管什麼暢銷書，就是奇幻阿宅，看了這本書，我有掉眼淚。這才發現，原來讓你哭就會賣，學到了」。

《風之影》，譚光磊從西班牙問到美國的編輯，催了又催，終於來了原文書，又被借走的出版社扣著沒還，拖了一年，他直接上亞馬遜買了五、六本，回來借給多家出版社看，版權成功賣出。

《不存在的女兒》，書名是譚光磊取的，比直譯「The Memory Keeper's Daugher」（記憶守護者的女兒）多了些懸疑感 。

不只引進 開始輸出

多年來，光磊國際版權做的都是從國外引進外文書，但譚光磊一直有個念頭，想輸出中文書到國外。

同樣是版權買賣，引進不用花錢翻譯，出版社都看得懂英文書，他頂多是寫寫中文介紹，但若要把中文推到國外，就要先準備一部份英文譯稿，才能讓國外的出版社看懂，翻譯成本不低。

光磊輸出的第一本是旅居加拿大的中國作家張翎以華工移民血淚史寫成的《金山》，憑著譚光磊口頭講故事，國外夥伴很能賣版權，短短幾天賣了十國版權，一天賣一國。

引進，他也就是賣繁中、簡中，近年增加了泰國、印尼、越南等東南亞家，但輸出是賣全世界，西方的編輯網絡會口耳相傳。譚光磊說：「這是做引進完全感受不到的。但最難的就是，要讓誰來開第一槍，誰來滾動那個雪球。」

在光磊國際版權負責輸出業務的副總傅宗玉發現：「做輸出有點很有趣，有時候在國外賣得比在台灣賣得好。」譚光磊也說：「這是做國際版權最有趣的一點，你不知道哪一本書會在什麼地方開花結果。」例如張國立的《炒飯狙擊手》，第二集有德文跟法文版，卻沒有中文版，在他看來，這樣一個以尹清楓案為底的國際金融動作小說，還有美食、帶點趣味，是西方人會接受的。

三毛作品的輸出，最初是西班牙一位加泰隆尼亞人開了新出版社，想做純女性作者，其中一位年輕編輯來台學過中文，喜歡上三毛的書，但到處查版權，還查到西班牙的北京使館，最後才找到皇冠出版社。

當時正好傳出香港要拍三毛的傳記電影，再加上有位美國的華裔譯者也是學中文時喜歡上三毛著作，主動翻了一部分的英譯稿，也找上門來。幾件事匯聚起來，皇冠委託光磊處理，譚光磊才把消息放出去，吃個飯，就收到荷蘭報價，然後西班牙國內大競標。終於，1976年出版的《撒哈拉的故事》在40多年後，於2015、16年有了西班牙文版。

邱妙津的作品，也是國外的學者感興趣，主動聯絡出版社，先出了英文版，之後由光磊接手又賣出其他語言的多國版權，甚至法國編輯介紹給義大利編輯，義大利先買了，法國買了，連土耳其都買了。

吳明義的《複眼人》有點科幻色彩，更讓譚光磊開心：「對於奇幻界，我還是幫得上忙。我在出版界見縫插針，幫奇幻做一點事。」

開創作家經紀

因為做輸出，也使譚光磊決定跨入作家經紀領域，張國立就是第一位簽約作者。譚光磊說：「有時候，書很不錯、作者也很會寫，但是好像差了一點，如果出之前想到，就可以去修改。」

傅宗玉指出，國外作家多有經紀人，但台灣一直是作家要一家家出版社去聊，各個作品可能散布在幾個不同的出版社，作家無法專心創作，還要處理人情壓力、談商業條件合約，「我們想要嘗試，作為台灣的作家經紀人，到底可以幫作者做什麼樣的事」？

什麼樣的事？出版的海外版權，甚至還有影視。譚光磊說，因為常有片商會來詢問某一本外文小說中文版版權，既然公司手上有這麼多國際資源，正好能媒合給手上錢很多的中國電影市場，不過未幾，大陸影視環境變了，且改編有水土不服等重重障礙，於是公司轉而將華語書賣給華語或海外。

例如，光磊就將香港推理作家陳浩基的小說賣給韓國拍韓劇，男主角是金宣虎；張國立的《炒飯狙擊手》也賣給好萊塢的公司了；寫《八二年生的金智英）的趙南柱新書《薩哈公寓》，好萊塢也有興趣。

傅宗玉補充說，代理作家經紀從中國、台灣作家，一路發展到包括南韓作家趙南柱，還有兩位日本作家，最特別的是還代理了泰國作家，目前似乎還沒有泰文小說在英美出版，接下來就看光磊國際版權的本領了。

譚光磊說：「我們今天看一本書，想的不會只是這本書在本地市場上怎麼樣，還會去想這本書適合哪一個國家。」

「這就是為什麼要做作家經紀，我們腦袋裡已經有一個立體圖了，不是只是看台灣的市場。」傅宗玉說，光磊國際版權一直和國外編輯交流，知道國外流行什麼、國外編輯要什麼，所以可以根據這些資訊跟作家討論。

傅宗玉說：「我們在想怎麼把累積的知識轉化成可以讓台灣作家出去的養分，怎麼把這麼多年的經驗整合起來，包括影視在內，全部在作者創作初期就參與進去。」國外的經紀人就會就先跟作者討論，台灣作家過去並沒有前面這一段的引導與國際視野。

與國際書市交朋友

譚光磊和其他版權代理公司不太一樣，為幫助出版社和讀者更了解一本書，他的推薦書訊已寫出招牌特色，使得公司所有同仁不自覺「內捲」（內部競爭），要寫出一樣好的書訊。

這樣的文字風格是譚光磊從學生時代打磨出來的，但商業上的則是靠多年摸索，才能練就找到對的編輯，爭取認同，並找到符合他們市場的行銷角度，按譚光磊的說法就是：「茫茫人海裡面要找那個知音。」

方法呢？傅宗玉說：「就是要一直去認識很多不同的編輯，了解他們的品味。」

所以譚光磊常跑國外，尤其書展聚集所有人，每一次的不期而遇都是機會。他還有過目不忘、絕不臉盲的本事，哪一本書是哪一個編輯、哪個經紀人等等細節都記得，就不會是尬聊。這樣的資料庫對譚光磊極有幫助，「確實能讓國外編輯留下印象，他們無法想像為什麼一個亞洲人對這些事如數家珍」。

此外，譚光磊還喜歡辦派對，聽說一位土耳其經紀人辦「Monday Dinner」，每周一在固定餐廳固定位子邀請業內人士交流。譚光磊學著辦，從每周辦一次到兩周一次，效果很好，突破了亞洲出版業內向的問題，人熟了，事情都好辦。

「賣書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傅宗玉說，編輯可能當下因各種原因不買這本書，不表示未來不會，「所以我們必須認識他，要知道他的品味、他現在的位置，也要讓他知道我們的口味，他才能信任我們的推薦」。

不離初衷 始終為奇幻

光磊公司剛開設泰國辦公室，發展勢頭勇健，但這是一個閱讀被移轉到短影片的年代，譚光磊說：「市場確實不好做，但我們多角化，找不一樣的事情。」傅宗玉指出，公司不只侷限在台灣，做輸出、做作家經紀，經還有影視部門，是賺全世界的錢。

譚光磊笑說：「我偽裝得很成功，大家都不知道我是阿宅。」他還經營著一個奇幻的臉書社團，想著把社群養起來，未來再做奇幻文學，至少知道受眾何在。

那個「奇幻阿宅」始終都在，譚光磊對奇幻文學的熱情從不曾消逝，就是這股熱情，帶他走進出版業，也把國際的書帶進中文世界，把中文書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