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讀】專注現在,活在當下:吃飯睡覺、工作閱讀,都是修禪
人生在世總是在追求什麼而活,譬如財富、他人評價、異性青睞或自我實現,在喧囂紛擾中失去自我。忽略生活中存在的各項細節,更忽略了「好好生活」這件事。
在禪的觀念裡,生活本身就是修行。
德國人奈爾克.無方,因為喜歡禪在因緣際會下,成為日本首位外籍住持。他希望讓世界各地的人從生活中接觸禪修,後由德國、瑞士、日本合作,拍攝成紀錄片《禪,無所不在》。
在奈爾克.無方的理念內,修行必須從放下一切開始,怎麼做才能「放下」呢?答案很簡單:「做就對了」。打掃的時候打掃,工作的時候工作,吃飯時就吃飯,上廁所時就上廁所。
「做就對了」絕非「漫不經心地做」,而是「專注現在,活在當下」。
【修行之一 挨 拶:丟掉「我」,把「你」放在心上】
心中想著對方,真心誠意向遇到的每一個人說聲「你好」。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問候,卻能讓我們的心變得
更柔軟。如何做到「丟掉『我』,把『你』放在心上」,第一步就從問候開始。
只要能夠確實做到「挨拶(問候他人)」,就能精通禪的道理。
日文「挨拶」其實是禪的用語,意指「師父和弟子互相確認彼此所達境界」。「挨」是「迫近」,「拶」是「質問」,原本說成「一挨一拶」,用來表示「激烈問答」之意。
可是,「挨拶」不只是堅持己見、互不相讓而已。日本人日常生活的「挨拶」之中,也體現了禪之心。
有個名叫瑪麗的年輕女子從英國來安泰寺參禪。前陣子,身為住持的我和她有了以下的「挨拶」。
「佛教中也有所謂『慈悲』(loving-kindness) 的說法,不過我在安泰寺完全感受不到。禪僧如何實踐愛呢?」
針對這個提問,我以曹洞宗始祖道元禪師(1200〜1253年)所教導的「菩提薩埵四攝法」回答她。
「具體來說有四個方法:布施、愛語、利他、同事。第一個『布施』用英文來說就是donation(捐贈),不過意思又有些不同。布施並不是『我給你什麼』、『你給我東西』之類的關係。說起來,捨棄『我的東西』、『你的東西』的思考方式才是『布施』的意思。在安泰寺沒有所謂『我的時間』或『我的空間』對吧?時間與空間、勞動與食物,甚至連自身都是共有的,這就是愛的根本。」
「原來如此。所以在安泰寺『不用付住宿費』也是因為這樣吧。」
「對。我們不收住宿費,反之也不會提供零用金。不過這並不表示『不需要布施』,因為在這裡度過的每分每秒,全部都是『布施』。」
如何讓這個世界從地獄變成天堂
「不過,那是因為安泰寺才做得到,一般社會中沒辦法吧?」
「確實有點難度,也因為如此,我想要守護像安泰寺這樣的地方。江戶時代有個很有名的和尚叫做良寬,一則和他有關的軼事是這樣說的:一天夜裡,小偷潛入良寬所住的五合庵。睡在簡陋鋪被上的良寬注意到了,不過他仔細一想,屋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好偷。這麼一來小偷實在太可憐了,於是他假裝翻身滾出鋪被,讓小偷順利偷走鋪被。」
「不是因為他太害怕才刻意翻身?再說,直接把鋪被送給小偷不是更有說服力?」
「我覺得不是這樣。確實,如果良寬是基督徒,他或許會說『請把這床鋪被當成神給你的禮物』,然後把被子遞給小偷。不過他是佛教徒,不會這麼矯情。對良寬來說,既沒有『施』也沒有『受』。遭竊之後,他曾留下這樣的俳句:『盜人去,留下一輪窗前月』——這才是良寬的『布施』。」
「原來如此。語言文字也是布施。」
「沒錯,這就是道元禪師提到的第二個方法『愛語』。愛語不是要大家只說好聽話,成天把『my dear』、『honey』、『sweetheart』掛在嘴邊。日本人經常互相『挨拶』(問候)對吧。『挨拶』本來指的是師父和弟子間的問答,不過其實並沒有那麼困難。『早』、『你好』、『還好嗎?』、『謝謝』、『託您的福』、『我回來了』、『你回來啦』、『我要開動了』、『謝謝款待』、『感謝照顧』、『晚安』,這樣就可以了,這就是愛語。」
「所以在安泰寺大家才會一直把『辛苦了』、『您辛苦了』掛在嘴邊,這下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了。」
「當然,如果只是嘴巴上說說,心裡不這麼想就沒意義了。簡單來說,就是要站在對方的立場,思考對方需要什麼。不論是大家一起勞動,或是典座(禪寺裡負責烹飪食物的人)在廚房裡煮飯時,都必須時時記住第三個方法『利他』。最後第四個方法『同事』,指的是實際感受到人我同樣都是有生命的個體。」
「為了讓世界更美好,基督教團體發起了各種義工活動。感覺佛教團體在這方面沒有那麼積極?」
「佛教確實不那麼熱衷於社會活動,不過,改變世界之前,不是應該先改變自己嗎?」
「從自己開始啊……」
「和尚經常講一個故事給孩子聽,我就以這故事作結吧。偌大的餐桌上擺滿可口佳餚,不過,圍繞餐桌而坐的人都拿著一公尺長的筷子,根本無法將食物送進口中。如果這時大家焦急不耐,開始用筷子互相攻擊,這個世界就會變成地獄。其實只要稍微換個角度想問題就解決了:雖然無法將食物送入自己口中,卻可以把菜餚挾給對面的人。留意到這一點,就可以互相合作,把食物送進對方嘴裡。如此一來,世界就會從地獄變成天堂。」
環顧我們所處的社會,到處可見因為一點小事心生不滿、互相攻擊的人。改變世界之前,希望自己能夠先成為一個總是用心「問候他人」之人。
【修行之二 大丈夫:對深信不疑的「正確之事」保持懷疑】
大丈夫顧名思義即真正的大人,也就是懂得反省自己、寬厚待人並對社會懷抱責任感的人。我們絕不能忘記,自己不過是個「平凡人」。沒有這般自覺的人充其量不過是個「小孩」,稱不上「大人」。
如同前述的「挨拶」,許多日常生活使用的詞彙其實原為佛教用語,日文的「大丈夫」也是其中一例。「大丈夫」原指「氣量恢弘之人」,也被用來當成佛的別稱。此外,指稱實踐佛教教義之人時,也會用「大丈夫」這個詞彙。
「大丈夫,秉慧劍,般若鋒兮金剛焰。非但空摧外道心,早曾落卻天魔膽。」
這段文字出自禪宗經典《證道歌》。持智慧劍粉碎外道心,天魔聞風嚇破膽……具有如此驚人力量的人稱為「大丈夫」。
類似的詞彙還有「大人」。這個詞其實也是佛教用語。在現在的日本只要過了二十歲人人都是「大人」,但這些「大人」真的都符合佛教所說的「大人」嗎?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
「諸佛是大人也。」
道元禪師所著之《正法眼藏》中<八大人覺>一卷以這句話展開。大人和大丈夫指的是覺醒之人,和佛是同樣的意思。此處的佛並非僅限於釋迦牟尼佛。只要覺醒了,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佛,都是「大丈夫」。
「咦?平凡如我也可以是佛?」
沒錯。佛教所說的「大丈夫」指的是「覺醒之凡人」,凡夫俗子如你我皆可成佛。
只不過,比起成佛這個目標,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出發點,也就是「不忘自己是平凡人」。所謂的覺醒,也就是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介凡夫。平凡人的自覺也可說是成佛的第一步。寫到這裡,我想起了聖德太子有名的《十七條憲法》中的一段話:
「彼是則我非,我是則彼非。我必非聖,彼必非愚。共是凡夫耳。(中略)我獨雖得,從眾同舉。」
(他人認為正確的事,我說是錯的;我認為正確的事,他人說有誤。我不見得聰明,他人也不一定愚鈍。我們都只是平凡人。(中略)就算認為只有自己是對的,也應該保持沉默,跟隨大家,採取相同的行動。)
意識到彼此都是平凡人
不管在哪個社會,免不了出現爭執。這種時候任誰都會覺得自己是對的,錯在對方,不認為自己錯怪了對方。
這並非一般社會才會發生的事。宗教信仰愈強烈的人,愈容易拘泥於「善惡」與「正邪」之分,因此不同的宗教互相對立,就算同一個宗教也可能產生分裂,出現爭執。
尤其現在猶太教、基督教、回教三大一神教的對立特別受到關注,手持智慧劍的「大丈夫」如果稍不留意,一個不小心可能會演變成十字軍東征的佛教版。為避免事態演變至此,我們必須經常意識到彼此都只是平凡人。
而聖德太子力倡「從眾同舉」,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雖然說以「和」為貴,但聚集了再多的平凡人,形成的「眾」不過就是「一群相處融洽的平凡人」。這一群「眾」何時會往什麼方向暴走沒有人知道,因此也有可能發展為極危險的思想。
為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成長為「大丈夫」,成長為真正的大人,不能僅止於「以和為貴的平凡人」。
那麼,何謂真正的大人?
我認為道元禪師這首和歌給了很好的提示。
「愚者如我未成佛,願成度化眾生僧。」
嚴格自省,寬厚待人,並對一切事物懷抱強烈的責任感,具備這些特質的人才是「大丈夫」。反過來說,如果無法培育出這樣的大人,整個社會或許就一點也不「大丈夫」了。
作者介紹:奈爾克.無方(ネルケ無方)
一九六八年生於德國柏林,祖父為牧師。十六歲時第一次接觸坐禪。一九九○年於京都大學留學時上山前往安泰寺。柏林自由大學日文、哲學研究所畢業後,一邊攻讀博士學位一邊修行。一九九三年決定專心修行而出家,師事安泰寺第八代住持宮浦信雄老師。當時無方將存下的獎學金全部寄給人在德國的父親。之後除安泰寺外,他分別在京都的東福寺和福井的發心寺等專門僧堂各修行了一年。
三十三歲時為開設禪修道場,無方離開安泰寺,在大阪城公園開辦名為「流轉會」的坐禪會,開始了居無定所的禪僧生活,六個月後得知師父圓寂便回到山上。二○○二年起擔任無所屬信徒、自給自足的安泰寺之住持,與來自日本國內外的參禪者與禪僧一起修行。著有《迷惘之人的禪修行》(新潮社)、《只管打坐》(光文社)等書。現為日本兵庫縣曹洞宗禪修道場安泰寺住持。
【以上摘文選自《吃飯睡覺、工作閱讀,都是修禪》、作者:奈爾克.無方、譯者:蔡易伶、圖文:健行文化提供、整理:記者柯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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