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讀書會現場紀錄】以穩定為名寫到極致,是高度政治性小說——詹宏志讀《美麗新世界》
「穩定」這個字詞乍看充滿正面,但如果為了達到這目標,而壓抑、禁止一切的不同,那麼,這個人造的「理想國」,其實就是徹底糟蹋,視人類最可貴的「思想」於無物。「詹宏志週三讀書會」來到第八場,主講英國作家阿道斯・赫胥黎在1932年發表的反烏托邦作品《美麗新世界》。書中描寫的「世界國」,透過國家機器、科學技術、社會階級劃分來管理,提供感官娛樂、藥物,創造出合群穩定的社會。而這個看似沒有痛苦煩惱、只有歡樂,有如吸食迷幻藥劑的烏托邦,在當前世界儼然成為一種警世預言。
革命者為什麼變成維穩者?以穩定為名寫到極致的小說
《美麗新世界》以及《一九八四》、《我們》並列為世界三大反烏托邦小說。關於《美麗新世界》,詹宏志指出,「我在過去幾年,陸續看到各種媒體或組織,回顧過去百年重要作品,幾乎沒有書單不提到這本書,可見其份量。」
這是一本關於社會控制工程的小說。《美麗新世界》這本小說1932年問世,詹宏志談到,為何作者會看到這個未來世界,並想像這高度控制的社會,看起來最有可能的是史達林以及蘇聯的形成。當時人民的革命推倒了沙皇,但卻創造出另一個極權、集體性的社會,這有可能對20、30年代的人民帶來震撼。
革命者為什麼變成維穩者?必須用激烈手段穩定結構,詹宏志認為,《美麗新世界》就是「以穩定為名寫到極致的小說」。
赫胥黎當時在寫這部小說假設是六百年後,假想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叫「世界國」(World State),另外,還有「保留區」這個化外之地,保存著少部分人類作為野生動物一樣,像是「自然保護區」這樣一個地方。
關於社會控制工程 高度政治性的小說
在「世界國」國家有標語,Community(共有/社群)、Identity(劃一/身份)、Stability(安定/維穩)。詹宏志解釋,Community其實是比較接近公社的概念,每一個人都屬於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屬於每一個人,我們都是彼此共有的,不是獨立的人,不應該為某些人所獨有,這也是書中的世界國為何反對婚姻,婚姻就是一夫一妻制,並把生殖從個人剝離,成為國家所有、統一生產,因為,有個人生產就有父母親的概念,母親有母愛,但這母愛不是對所有小孩,只對自己的小孩,這種愛是排他性的。
講「Identity」,指的是在社會扮演的角色,在「世界國」的社會,人分為五種階級,「阿爾法」、「貝塔」、「伽瑪」、「德爾塔」、「愛普西隆」,社會上要分工,五種等級的人做著不同的事,為了避免動盪不安,管理者就要讓所有人對自己身份都是滿意的。「Stability」,則是整個社會管理的核心,管理者思考的一切,都是為了社會的穩定而來。
「世界國」透過社會控制:基因工程、生理性與心理性的制約,並設計機制來宣洩慾望,消除革命的可能性。詹宏志直指,「這是一部高度政治性小說,提到各式社會工程,是有志於從政的人該看也該思考的。」
談維穩 比《美麗新世界》更早的是《我們》
詹宏志說到,這本書今天看起來非常嚇人,但這樣嚇人的書並不是這本書開始的,比《美麗新世界》再早個十幾年,俄國作家薩米爾欽寫出《我們》這本小說,他最早提出這個概念「自由意志,是社會混亂與不快樂的由來」,他注意到每個人的自由意志跟社會集體的目標是牴觸的,他想像,未來政權為了讓社會穩定,會用一種方法,讓大家都安於其位。
薩米爾欽描述的國家,有所謂「圓形監獄」的概念,每個人都受到監控,國民的名字都是號碼組成,每天每個人都根據國家的行程表,按表工作,什麼時間做什麼事。這部小說,石破天驚的描述高度控制的未來世界。1921年出版後整整一百年,至今仍不能在俄國出版。
烏托邦比想像更容易抵達
1958年,赫胥黎寫了《重返美麗新世界》,這次不是小說,是社會學論著,他承認《美麗新世界》裡描述的事實進展比想像中快得多。詹宏志認為,科幻小說描述的世界,雖然是創造的,都提供另一個文明,讓我們對照反省。且預言者的企圖不只如此,他也提出了一種警告,讓人們對那個東西的到來,有一定警覺反省,讓它慢點發生或不要發生。
維穩的社會,看似歡樂、永遠青春、沒有煩惱,其實是剝奪人類決定自己是誰,以及思考的權利。但令人焦慮的是,也許就如《美麗新世界》開頭引用俄國作家尼古拉斯.柏地雅夫(Nicolas Berdiaeff)所寫值得我們反思:「烏托邦比我們從前以為的更容易實現,事實上,我們發現自己正面臨一個痛苦的問題,如何避免它的最終實現。較少的完美,才有較多的自由。」
《美麗新世界》後 被好萊塢豢養的赫胥黎
赫胥黎來自英國著名的赫胥黎家族。祖父是著名生物學家湯瑪斯·赫胥黎,也是嚴復翻譯的《天演論》原著作者,赫胥黎的兄弟們也是有名的生物學家,一家人都很有社會地位,可說是文化貴族。
詹宏志指出,我看了很多赫胥黎的傳記,大多寫作者都有個遺憾,這麼聰明的心智、這麼厲害的思考者,但赫胥黎1937年到美國後幾乎沒有影響力。他躲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因此也躲過對二次大戰反省的責任,二次大戰在歐洲起的破壞、對人的傷害,他似乎是沒有能力或沒有意願要面對。
赫胥黎在50年代後最大的貢獻,是寫了《眾妙之門》與《天堂與地獄》 ,這兩本書都是講神秘主義、藥物與幻覺,也變成嬉皮的聖經,但這已經是個沒敗型的文化,赫胥黎並沒有用他的思考能力,對人的艱難、對世界總體的困難,提出任何更進一步的主張。
詹宏志接著說,今天我提到他的書,仍然是二十世紀裡不可能去忽略的書,但赫胥黎寫完《美麗新世界》後,才三十幾歲,從那之後並沒有更大的貢獻,他後半輩子都住在好萊塢,好萊塢山壁上不是有很大的「HOLLYWOOD」嗎?他就住在第一個「O」的底下,他被好萊塢供養著,他在好萊塢工作了幾十年,拿到很好的酬勞,也寫了東西,不過留得下來的幾乎都是改編劇本,他改編《傲慢與偏見》、《愛麗絲夢遊仙境》,但沒有自己任何作品留下來。
很多為赫胥黎寫傳記的人都很惋惜,這麼一個世紀的智慧,最後浪費他的精力在好萊塢,也沒有在好萊塢留下任何東西,最後,詹宏志提到,有位傳記作家引用維多利亞時代詩人阿爾加儂·斯溫伯恩(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的一首詩,詹宏志翻譯如下,用詩作為他講述赫胥黎的一些理解與結尾。
我預言生命卻與死亡為伴
預言歡樂卻哀傷
預言陽光卻雙眼全盲
預言人之道
路途卻與人類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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