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體店是demo——森³王耀邦╳朋丁陳依秋:在看似一樣的日子,找到新的可能
本文選自《500輯》Issue56「實體店進化中」
你可能會在實體店經歷一段獨特時光——用不同感官重新認識熟悉的物件,用從未想過的方式聆聽一段音樂,發現你不自覺但其實足夠敏感的味蕾,或者驚豔於空間設計真的能創造另一個世界⋯⋯一間店販售的商品和信念,足以影響一個人的生活(甚至一生),這件事是真的!否則為何我們一而再、再而三開門入店?從十年前熱門的概念店,到越來越多成熟、多元的複合式商業,最近台灣出現許多實驗性空間,究竟開店的人在玩什麼?什麼原因讓他們投入實體?《500輯》從全台各地不同類型的實體空間收集線索,透過本期企劃,看見實體店的進化。
2016年,「朋丁」開在台北中山捷運站附近,三層樓的建築裡,有書店、咖啡店和展覽空間,六年來,上百本獨立出版品在這裡被介紹、被發現,展覽空間不只迎來國際藝術家,也為有趣的獨立創作者辦展。在許多創意人心中,朋丁可以說是台北玩得早、玩出代表性的複合式空間。
2019年,「森³」在台北遼寧夜市旁的巷內開幕,三位分別來自平面設計、時裝品牌、策展背景的設計師,誓言要用至少五年時間組隊聯盟,讓有趣的事情在此發生,策展在台灣從藝術殿堂走向生活顯學,如今深根巷弄,迎來更多可能。這些實體店如何誕生?又面臨什麼改變?《500輯》邀請朋丁主理人陳依秋,與「森³」創辦人王耀邦(格子),談談對風格實體店的看法。
開一間店的起心動念
陳依秋(下簡稱依秋):開朋丁之前,我沒有開店經驗。主要的工作是編輯,跟朋友一起做獨立雜誌。做出版讓我有機會接觸很多人,我對世界充滿好奇、渴望親近所有的事物,但也因為獨立雜誌並沒有一個相對有組織的公司或團隊型態,試了一段時間後,我就思考還能怎麼繼續。
當時身邊一位前輩影響了我,他問:「你做出版,難道不想有實體空間嗎?你可以辦新書發表會或辦講座。」只是我跟他的想法不同,當時我已經有工作室了,如果要再多一個空間,它必定跟我喜歡的紙本有關,但不該只是這樣,我還想探索更多。後來朋丁誕生了。
王耀邦(下簡稱格子):要談這個題目,我某些層面像是幫我兩個夥伴代言,因為「森³」是我們三個人一起經營。三年前,我們沒有太多猶豫就決定租下這個空間,每次我們幾個設計師聚在一起討論還想做什麼,到最後都發現少了一個場域。我認為「事件的引發」其實沒那麼複雜,但總有很多瑣事會把有趣的觸發點給複雜化。
租下空間後,我們決定要做有實驗性的事。我們三個人——葉忠宜是平面設計師,齊振涵是時裝品牌主理人——都已經累積了一些經驗,各自的產業在台灣社會也正好愈來愈成熟;當時我的公司(格式設計展策)也在尋找某種刺激,以前做案子是面對客戶,開實體店則是面向大眾,設計師終於有機會站在甲方的角度,那對我來說像是在投資mindset,創造以前沒有辦法思考、執行的事情。這是我的初衷。
實體店是建立關係的場所
格子:「森³」最初是全白空間,容納很多有趣的展覽和實驗,例如商業策展和藝文策展,有人出資一起合作的,也有我們自己掏錢的企劃展,同時提供場租服務,不管賺錢賠錢,我們先把所有可能性走完一遍,讓它發生,感受它、檢討它,迎來下一次發生。但去年5月疫情變得嚴峻後,「森³」有近一年時間沒有對外營業,我們三個人有了餘裕(當然這餘裕是奢侈的,每個月還是要繳房租)真正去思考下一步,我們啟動電商,同時思考著「森³」再次開幕的模樣。
依秋:我覺得開店最有趣的是,你有你的想法、你的意志和你想溝通的事情,可是一間店它不是獨立於群眾而存在的,互動是雙向的,你影響群眾,群眾也影響你。朋丁一開始的設定是「多功能」——每個人每一次來,都可以體驗不一樣的事情,這次找書、下次來看展或外帶咖啡,我希望搭造一個任何人打開門、踏進來都覺得充滿靈感的平台,而且我希望客人重複來,朋丁不是嘗鮮的地方,是想要建立關係的場所。
現實的問題當然還是存在,也有人聽完後告訴我:「你的想法很棒啊,但營運模式在哪裡啊?」,我只能一邊做一邊學,不只選書,零售業也需要很多知識和經驗去操作,實體店怎麼一對一溝通,網路怎麼配合電商,像是踏進一攤又一攤很深的水。
經營朋丁像在玩樂高,經歷過很多次空間的調整和變化。很多人問我都怎麼選書?我以前會解釋一番,但後來我發現,朋丁不管怎麼選書、選物或是選擇合作對象,其實概念是一樣的——對方也許規模不大,但都有自己的操作模式,有品牌原則,獨立拆開來可以各自成立。就像一本書,它在別的連鎖書店或是小店會有一個樣子,但是來到朋丁,它會有一個被擺在架上,跟這個空間和讀者產生專屬的互動。
回望初衷,再次出發
格子:一開始開店是浪漫的,但我很清楚「森³」並非只是三個設計師的瑰麗夢想,這裡應該要成為我們的「next」,或許未來我們可以用「森³」這個品牌做案子,從平面視覺、策展概念、織品製作來玩,像個聯盟一樣。實體空間最珍貴的是,它讓想像未來的人有機會真的看到未來,因為它有雛形,不會變成空話。每一個階段的「森³」都擁有它必須存在的任務,就算賠錢,我們可以去呈現我們在意什麼,如果賺錢,我們告訴自己,這種商業模式可以存在。我是一個被自己的案子教育的人,很多人問你怎麼成長?你怎麼變化?其實是我做的事情驅策我變化。
剛剛依秋談到商業現實面,我曾經想過,人待在一個空間裡,到底要怎樣才叫做「很酷」?展覽聽起來最酷,因為展覽是尖銳東西,它有主題、有意志和策展脈絡,它裡面蘊藏著語言,所以你一定可以得到什麼回去。但回到商業面——這些看過展覽的人,下一次哪時候來?他們可能沒辦法短時間內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我們只能開始轉變。
綜合兩年來的諸多實驗,我們決定把Lifestyle的元素拆解。今年4月再次開幕的「森³」,裡面有植物、音樂、選物、昭和古道具和outdoor,看起來是幾個受歡迎的trend組合在一起,然而不同的是,我們用很大的力氣把每件事情做得更立體——音樂不是背景而已,我們要做日式爵士喫茶,它要有個形狀出來讓大家可以溝通,植物不能只是兩三盆,古道具的所謂「古」的美好,不能只是裝飾品,它必須是空間本身。
我們保持彈性,「森³」不是制式的咖啡店,但我也可以用咖啡店來介紹它,因為這樣好溝通,但當客人真的來了,到底是不是「只是咖啡店」,他自然有感受。這會回到實體空間最直觀的感受,你用心做、去雕琢它,它就有soul。
以前我會覺得空間要做得明確,這一檔什麼展,下一檔什麼展,但後來我們得到的經驗是,實體空間要推廣美好事物、有驚喜感,並不代表一定要有主題性展演,客人才能感受到愉悅,你待在這裡兩小時,可以得到高品質的聽覺、觸覺和味覺,我們一樣在做策展,只是形狀變成生活體驗。
依秋:朋丁最初的策略是藉由不同展覽去吸引更大的群眾,我沒有畫廊背景,每個產業有自己的遊戲規則或生態,但我想做別人沒做過的,我把空間攤開來、讓它沒有距離感,現在回頭看,也許是因為做出某種公共性,朋丁才可以有機長大。
幾年下來,朋丁沒有「固定的樣子」的這件事也面臨轉變。這一兩年我累積了一個新習慣——每個禮拜天固定去同一間咖啡店,跟同一人聊天,吃幾乎一樣的品項——我以前是喜歡新鮮感和刺激的人,但我不知不覺發現,我也喜歡固定的習慣、或說修煉也好,面對同樣的人事物,為什麼我每次仍感覺有所獲?我甚至感覺獲得更多,那個「更多」是奠基在什麼事情上呢?我想循著這個思考,把朋丁往下一階段推進,我想讓複合有新的定義。
同時,我也從選書上得到訊息。我發現現在大家對於「用當代思考去看古老工藝」、「人與自然、空間的關係」等主題特別有感,或許是大環境改變了,人對生存的基本需求也反映在挑選書籍上,以前喜歡稀奇古怪、不按牌理出牌的小誌(zine),或是往黑暗面去探索、從一些糾結的地方開出花,這樣子的創作,現在不能說這些糾結沒了,但我感覺大家關注的事物有個新的、莫名的偏向。這也回應本次主題,我認為「單純化」或許是未來大家對實體空間的期待,所謂單純不是素素的、什麼都沒有,而是回歸純粹,或是回到某個時代的樣子,但我們用當代的方式演繹它。
未來我也想踏出朋丁。以前幾乎的嘗試都累積在這長方形建築裡,未來或許不一定。我從實體店出發,但不限於這個空間。特別是這個年代,你不可能自己永遠獨立存在,像「森³」,有個聯盟的感覺也很棒,回歸幾個人的合作、找到彼此可發揮之處,那不是每一個精良的公司都能產生的火花。
Same, Same But Different
依秋:做什麼事都需要實驗,有實驗,你才可以下決定。我認為一開始「複合式空間」出現時,那是一個相對新、相對實驗性的idea,只是現在它已經被處理得成熟、業態也很多元。當複合式已經變得不實驗了,但我們還是需要這個過程,「實驗性空間」這個名字就出現了。
格子:實驗性就是在開創可能性。你看它常被翻譯的英文名詞「Lab」,很多學術單位也喜歡用這個詞,又比如日本有很多「Design Lab」,其實就是在探究未來設計還可以怎麼推展,做實驗的人永遠鼓勵自己處在飢餓(hunger)的狀態。
台灣有很多個性空間或風格小店,風格的意思是說,當一個人一直在做實驗,實驗到最後他會有自己的樣子,你以為他做了十件不一樣的事,但其實每件事隱隱然都有一個核心,他有一個想抓住的概念,久了之後,大家就不再稱那為實驗,而是叫它的名字,比如朋丁。我滿喜歡剛剛依秋分享的,以前大家會講「same, same but different.」,每天看似一樣,但因為你熟悉了,你感受夠多、看得樣本夠多,事實上每一天又完全不同。開實體店的人,某程度就是在玩這件事情。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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