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百白╳大鶴:一秒上戲,取材生活的喜劇能量

聯合新聞網 採訪、文字整理/Stella Tsai

本文選自《500輯》Issue59「保持純粹,新演員就位」

當我們談論新演員,我們試著不只用一種標準——不僅以年齡和資歷為依據,而更在乎是什麼醞釀了那些「嶄新氣息」——它也許與年齡脫不了關係,但它也可能歸因於創作能量的改變和積累,或是卸下種種外在身份的、純粹是創作者(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與惺惺相惜。

本期專題從多元角度認識台灣演員,透過多位人物訪談、連線對談、日常生活跟拍,以及三位影評評論和三位導演第一人稱説故事視角,去挖掘、去看見不同演員的「新」,感受演員們「成為自己」與「角色扮演」的不同魅力,以及背後熱衷於表演、取材於生活,在平穩中不斷突破的追求。

類型影視作品在近年能量蓬勃,臺灣創作力齊發,也連帶地催生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配角專業戶,喜劇演員尤為驚喜。他們未必是故事中的主秀,卻總是畫面上不容忽視的那一角;配角出頭不易,喜劇演員的養成更需要十年磨劍的真功夫,好不容易讓觀眾記住了,卻多已離新演員一詞久矣。分別在2019年與2021年獲得台北電影獎最佳男/女配角肯定的喜劇演員大鶴(林鶴軒)與百白(白靜宜),就是這般打磨多年,且早在獲獎前就備受業界肯定的戲棚下同路人。

大學時大鶴就在宜蘭台北兩地奔波,擔任劇團的定目劇表演者。擁有獨特的喜劇節奏與表演風格的他,雖是因電視節目《大學生了沒》出道,仍以戲劇見長,至今累積多部電影與戲劇代表作。百白以電影《詭扯》獲獎,本身出道晚,卻早已是圈內知名的表演指導等級演員,總是能給出令人驚喜的表演路數,演技無庸置疑。

兩人是臺灣藝術大學戲劇系的學姊弟,儘管相差四屆,卻在入行後因戲路相近而經常出演同一部戲,進而成為好朋友。聊起各自「主修」的戲路,都笑稱對方是換了性別的自己。採訪這天,百白和大鶴毫不抗拒地換上印有對方臉蛋的T恤,拉炮擺拍、街頭散步吃冰,樣樣玩得不亦樂乎,展現劇場演員一秒上戲的真功夫。好不容易坐下來聊天,又搖身一變為笑梗齊發的相聲現場,話題拋接流暢,毫不冷場。誰說配角不如主角的百年傳頌?喜劇演員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更是教人回味無窮。

百白(白靜宜)|本身出道晚,卻早已是圈內知名的表演指導等級演員,總是能給出令人驚...

500輯:聊聊兩位認識的契機,以及第一次看彼此作品的印象?

百白:第一次見到大鶴是在台藝大的校門口,他穿著全套破舊的牛仔裝,像是被刀砍到的那種破舊,我一度懷疑他大學時只有這一套衣服,遇到他有98%的機率都穿這樣。

大鶴:這邊給大家一個畫面感,就是《追夢人》裡的劉德華。外加那時候林宥嘉在《超級星光大道》唱林強〈愛情研究院〉梳了中分頭,我覺得超帥,也留了一樣的中分頭。

(窗外突然傳來警車經過的聲音)

百白:警車來了,你有聽到嗎!

大鶴:我大學時對百白的印象就是很兇的學姊,一來她的輩分很高,大四、嗓門高,又是導演出身,本身自然有一股權威感。而且那時的她就像個藝術家,衣服比我還破爛。

有一年去看百白的舞台劇《三個諸葛亮》,看完後立刻對她肅然起敬。覺得這個學姊實在太厲害,不管是喜劇的節奏、表演的掌握度和舞台的能量,都讓人由衷地覺得「好帥喔~」

百白:同年大鶴在另一齣舞台劇飾演主持人,穿著金色亮片低胸西裝外套,約莫是舞棍阿伯那種秀服等級,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他演出,馬上被圈粉。還記得彩排給完筆記回饋後,我特別當眾宣布:「今天有一個人表現很棒,就.是.大.鶴!」當年的導演甚至形容大鶴是「近代最棒的喜劇演員」,我完全發自內心被他帥到。

500輯:請分享一個彼此可能讓別人很意外的point?

百白:準備好了嗎?林鶴軒,他會川劇變臉!

大鶴:高中畢業後我在「小丑默劇團」工作了三年,大一時跟著劇團在宜蘭傳藝中心表演,每天晚上十點下課搭客運去宜蘭,隔天表演三場,下午再搭客運回台北上課,這個工作讓我第一學期就被二一,差點畢不了業。

百白:我跟大鶴的第一次聯繫,就是某次在宜蘭演出要趕回台北,不管怎麼算客運時間都趕不上,此時朋友跟我說:「有一個人,他有關於宜蘭回台北的情報!」就給了我一支電話,叫我打給大鶴。

大鶴:我那時算是半個宜蘭人,搞到大學唸了六年,還欠一個學期的學費沒繳完,畢業至今八年都還沒拿到畢業證書。這也是大家不知道的point,我高中肄業,嚴格來說只有國中學歷,我就是郭台銘!

百白:我也還沒拿到畢業證書,記得是有人拿我的學生證去圖書館借書當道具沒還,至今十年。不過得獎後,我們現在都是榮譽校友了!

大鶴:關於百白大家可能不知道,她有缺牙過,而且是門牙!我大學對她的印象就是「那個缺牙的學姊」,還缺了很長一段時間。

百白:我在彎腰撿垃圾時撞到桌子,門牙斷了。唸戲劇系很窮,一顆假牙一萬二,我真的沒有錢補。那時候每天都忙著排戲沒空管牙齒,反正也不影響生活,就這樣拖了長達三年。重點是,我那時候還是有男朋友的人。

這顆缺牙讓我錯失了與偶像陳玉勳導演的合作機會。十年前他拍廣告很常用喜劇演員,我難得試鏡上了,卻好死不死剛好是牙膏的廣告,不能缺牙!Casting打來說導演和廠商都很喜歡我,問我能不能去補那顆牙,那年我19歲,只能在家裡哭,因為我真的沒有錢。

哭完後我肉搜了勳導的臉書,傳了一封長長的私訊給他,告訴他為什麼我沒有錢補這顆牙,但能被他選上我真的很開心,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合作。

大鶴:他有回嗎?

百白:沒有。勳導不讀不回了十年,中間我還拍了幾部他的戲,直到去年得獎那天,我在慶功宴上哽咽著對他本人說:「你可以答應我的交友邀請了嗎⋯⋯」他說好,我就哭了。

500輯:請分享你們對彼此表演上的觀察,有什麼專屬於對方的特色或風格細節?

百白:他有一種變態的討喜特質,不管角色做了什麼,都會想要原諒他,可以說是觀眾緣爆棚。每次看他演的電影,目光都會不自覺追隨他,完全忽視主角。另外他的表演中也有很多「勇敢」,明知道不適合還是會一直丟,就像我們剛剛採訪前在拍限動,已經跟他講這很老派了,他還是可以連丟三個老派的梗給你,明知不可行偏又試個不停,但從旁邊看就很好笑。這是我很佩服大鶴的地方。

大鶴:百白本身是表演老師,看待表演很全面,不管講表演、解說故事或看劇本,都非常有邏輯,很有條理地處理表演這件事情。她常常不只顧自己的表演,還能顧到整場戲所有演員的表現,我很崇拜她這一點,每次她給的意見都能讓我豁然開朗。

還記得拍《詭扯》時演員都會趁空檔在民宿討論交流,百白都可以給大家很精準的表演建議和鼓勵。不要看她這樣,劉冠廷也是她學弟喔!

百白:這是一把雙面刃,既是優點,也是包袱。我常常會擔心不夠有趣、表現不夠好,身體裡自帶各種阻礙自己的聲音,反而無法像大鶴這樣自由的表演。

我私底下其實蠻嚴肅的,因為我喜歡準備好面對所有事情,興趣是不斷修正自己讓下一步變得更好。偏偏演員又很需要練習「在當下」,我反而都沒有享受表演的當下,而是想著等一下要怎麼做,我的嚴肅是要確保自己在每個當下都準備好。

500輯:你們是否曾經讓自己處在特定的狀態下,好完美詮釋某個角色?

百白:角色詮釋永遠不會有SOP,我也從來不會把自己放在特定地方專心詮釋。但我會給每個角色一雙鞋,想像這個角色的社經地位、家庭水平,再打扮成他的樣子渡過一段時日。我想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看待這個人,扮成他走在街上,直接接受人群的眼神、也讀取別人眼中的他。

我曾經穿著很爛的拖鞋、長洋裝去逛夜市,把自己塗得很黑,打扮成角色設定的鄉下女子模樣,還用菜瓜布在身上畫傷妝。逛到自己常去的選物店門口時,店員給了我一個超級鄙夷的眼神,我立刻回家把這個感覺記下來。像這樣子的角色,他可能一天到晚在接收這樣的眼神,當我穿他的衣服、習慣他的身體時,就可以用身體去記憶這個角色的狀態。

大鶴:前陣子看了一個日本和菓子阿嬤的影片,她說:「只要認真生活,生活就能教會你很多事情。」因此我決定少點孤僻、跟世界多點交流,開始找教練學打羽毛球、插花,還去參加關渡的媽祖遶境,揹著媽祖走完全程。

揹著媽祖時,沿途的信眾會拿香拜我背後的媽祖,眼神會跟我對到,我在他們眼中看到很多故事,很多不能明言、只能對媽祖傾訴的辛苦。我就這樣一個個對眼、感受,走著走著就不自覺哭了起來。

百白:像是揹著世間疾苦一般。

大鶴:對,是一個很特別的體驗。另外我爸爸過去也是那個揹著媽祖的人,遶境途中經過我家路口,爸媽在人群中拿香拜拜,眼睛看著我。那瞬間有一種很特別的火花,像是傳承,我特別把平安符遞給他。經過這次遶境體驗,我決定要更認真體驗生活,多多嘗試新事物,因為表演能量就是來自生活上的取材。

500輯:百白今天帶來拍照的鞋子是為哪個角色買的?

百白:其實是一個名為「女明星」的角色。

我大概2、3年沒有單純為了漂亮或喜歡而給自己置裝,一切都是為了工作。去年入圍台北電影獎時,參加典禮要穿禮服,偏偏女鞋落地就不能賣、品牌不太可能借,但穿這麼高級的禮服總不能配三百九的鞋吧?工作夥伴也說:「你是女星,都入圍了,妳值得一雙好鞋!」於是我下定決心要買一雙好的高跟鞋,還先上網查好品牌、款式跟價錢,記得是三萬多元,我帶著信用卡到信義區那間精品店,在門口左顧右盼了一個多小時,隔著玻璃看那雙鞋超久,就是不敢走進去。

後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靠近門口,正要推門走進去時,Doorman倏地把門拉開,以一種很兇的語氣說:「小姐,妳有什麼事嗎?」我的理智瞬間被擊潰,直接轉身逃走,邊走邊崩潰大哭,那天還下雨,路人都在看我。

我並不是捨不得花這筆錢,也不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這雙鞋,而是我不知道買了之後,如果沒有得獎該怎麼辦?我平常就是穿爛衣服的人,會不會再也沒機會穿這雙鞋?我一直想一直想,腳步始終踏不進去。

後來我邊哭邊打給工作夥伴,語無倫次地說「我真的沒辦法走進去買那雙鞋。」他在電話中冷靜地說,「我們請造型師處理,妳現在立刻給我回家,不要在路邊哭。」後來他們幫我借到鞋子參加典禮,直到得獎後,工作夥伴才說:「現在妳該買雙鞋了吧,有很多宣傳活動要跑!」我帶著助理跟那張留給獎金匯款的簽帳金融卡到東區的百貨公司,一口氣挑了五雙鞋,帥氣的遞出卡,結果刷不過,裡面只有280元,原來獎金還沒匯進來。

500輯:如果可以跟宇宙許願,你們希望此生能演到什麼角色?想看對方演什麼角色?

大鶴:跨性別的角色,而且是發自內心覺得自己是女性的男身,在生理男跟心理女之間掙扎的過程,我很想試試看。

百白:我想挑戰性工作者,而且希望演這個角色時,民智已經開化到能將性工作者視為稀鬆平常、跟銀行上班族一樣普通的人,聚會時可以自然地揹起包包去上班,家人朋友也覺得很正常那種,也許是台灣性產業終於合法的時候。我認為人擁有情慾是很自然的事情,希望這個角色能享受並以自己的職業為傲,還是一部很棒的喜劇,我很期待那一刻。

大鶴:我想看百白演《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的松子,角色跨度超大,有很多不同的狀態要詮釋。百白既可以正也可以落魄、更可以搞笑,非常適合。

百白:我想看他演一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冒出兩個女兒而被迫單獨撫養孩子的單親爸爸。必須是一部很長的影集,中間發生很多事情,小孩也會長大,我想看大鶴跟兩個小孩一起展開這段荒謬的旅程。

攝影/鄭弘敬

百白_妝髮/蔡旻錦(雙雙)

大鶴_化妝/不點、髮型/under hair-Jobi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

Issue59 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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