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環島路上,音樂人雷擎:小小的getaway,換來最新版本的自己
本文選自《500輯》Issue64「在環島的路上」
百年前的台灣已有環島的記錄,從最早為了探勘調查的「生產性環島」、到成為大眾文化的「觀光性環島」,再到自我探索的「挑戰性環島」,然而影響最深的或許是2007年,一部講述單車環島故事的電影《練習曲》上映後,全島熱血沸騰,環島從此成為許多人的生命里程碑之一。
出不了國門、只能向內梳理的日子,環島的人更多了,越來越多非一次性、無預設目的、更在意停留的環島行動持續發生,環島像是一場跨出舒適圈的冒險,不是壯遊是生活。《500輯》首次擴展企劃形式,運用上、下兩期專題,挖掘相同命題的不同視野,本期從「人」出發,從非典型環島行動裡看見新生活提案。
雷擎第一次環島是在升國中時,軍官退休的父親買新車,找來一群朋友三、四個家庭結伴出發遠行,「那些片段有點久遠,你其實不記得細節的事情,只能想起一個場景或一個氣氛。」第一個閃過的片段是在車上,雷擎的爸爸有用對講機的習慣,環島途中怕車隊走散也不例外,「我記得對講機的聲音不斷在車子前座響起,我爸會講給我們聽,或是叫我們跟伯伯說到哪了,說我們剛下交流道,或是先在前面停一下,講完一定要說『over.』」
第一次環島:長大的日常碎片
另一幕是在墾丁的度假村裡,雷擎依稀記得那晚長輩們微醺聊得開心,小孩們包含他自己在丟滿花生殼的地上跑來跑去,就像電影場景,背景樂是那個年代愛聽的拉丁舞曲,「那些畫面都不是我刻意紀錄的,它自己寫進記憶裡。」身體為什麼會捕捉畫面?又如何做到?疑問開啟了他的探索。
今年30歲的雷擎是已經在音樂圈闖出一番成績的鼓手、唱作人,小學五年級學打鼓,高中開始教樂器,2013年他加入來吧!焙焙!擔任鼓手,後來陸續與不同音樂人合作、累積經驗。2020年,雷擎拿到錄音補助決定為自己的第一張專輯拚一把,於創作期間再次環島,出發前憑著記憶寫下兒時環島的停留站,加上素未謀面的外公生前留下的旅行文字記錄,回看生命來時路的風景。那時他還不知道,一年後這張專輯《Dive & Give》會帶他通往入圍第33屆金曲獎最佳新人的路上。
「我沒有預設,只是想去那些地方,看會不會有flashback。」雷擎獨自騎機車從台北出發,一開始多半去找認識的人——在新莊找剛結束機師訓練、短暫回台的朋友;到台中Live House「洞穴」玩耍;去彰化家裡經營療養院的朋友家拜訪,睡在火車站附近微髒但尚可接受的老旅館床上,他甚至還記得旅館的名字,悠悠地說:「我覺得我一直對很老的旅社有某種嚮往。」
第二次環島:按圖索驥,拜訪起點
雷擎的機車環島當然是鬆的,只有幾件事放心上,親身去到電影《熱帶魚》場景,找到嘉義網寮因地層下陷、海水倒灌而淹沒的村莊是最重要的一項,「我太喜歡那部電影了。我一整天四、五個小時一直騎,盡量不查手機,其實查也沒用,最後只找到類似的場景,不是被淹沒的三合院,而是水面上只剩一半的木製電線桿。」
他站在電線竿前,突然感受到徒勞無功帶來的解放之感,「好像拿著一張地圖,終於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不是辦事項一個個打勾的感覺,從那刻開始一切都變了。」環島也好旅行也好,對雷擎來說,難免都得經過一段陣痛期,「你已經出發在路上,但一切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壯闊,尤其是環島,尤其你設定太多『to do』的時候,你反沒有被這件事情帶往的那個開心跟感動給觸摸到。」在嘉義,什麼事情都沒做成的那一天,他才撞見內在世界真正的快樂。
談及啟發他旅行的人,雷擎沒有猶豫回答是「家人」。他的家人都喜歡記錄,出生前就離世的外公用文字,一天一篇,寫下一生的見聞;喜歡錄音的爸爸,把雷擎出生剛從醫院接回來的哭聲、小時候學講話的聲音,甚至小時候去海邊的風聲,全都留下來存放。
「你從哪裡來,你跟大家的關係,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遠。雖然想法不一樣了、世代不同了,但這塊土地他們跟你一樣是奮鬥、成長過來的。」這份親密感成為雷擎的指引,啟發他用行動展開自己的紀錄,「音樂可以用一種完全沒辦法解釋的方式觸動人,我的作品就是在呈現這個東西,把人送到一個地方去。」
第三次環島:與音樂的使命感相遇
訪談這天,雷擎剛結束「我們秘密基地見,over. 」小巡迴,可以說是他的第三趟環島,也是當年爸爸新車上那份任務感的延續。小巡迴的前身是發行黑膠專輯的試聽會,他原本打算用投影片分享創作歷程,後來活動因疫情從五月延到七月,中間隔了金曲獎讓他的心境產生轉變,企畫全部重新來過:「金曲前一直回味這張專輯,但金曲過後我更專注在當下,不用強求把歌迷、把自己抓回去半年以前的狀態,反而思考『我現在想創造什麼』。」
雷擎彷彿有與生俱來掌握節奏的能力,包含鼓聲與更多音樂之外的。比如問熱愛交朋友的他在環島中如何獨處,他的回答是:「交朋友、交流對我來說就是獨處的trigger(觸發)。」他相信人會在陌生的交流狀態下瞥見新的自己,對新事物也很少抗拒:「反而是『對話』已經太多的,比如開口說話前就能想像到談話內容的,我會抗拒,我不喜歡處在反覆的狀態中。」
有別於專場的精準合作,「我們秘密基地見,over. 」只有雷擎與團隊四人一台車,場地器材都自己來,在台中的唱片行、嘉義的餐廳、台南的酒吧裡唱,雷擎特別租了一台耳Mic,讓自己不受麥克風架限制,把原本就很模糊的舞台邊界拉得更近,直接走向聽眾:「我的自由度變得很高,也更知道歌曲的節奏、怎麼跟人互動。」
小巡迴幾乎沒有準時散場,台北場交流太多、歌只唱了一半,嘉義場跟當地表演者即興到有人端出水餃和雞湯,直接進入宵夜場,台南場的聽眾帶著好多話跟雷擎分享,像生命諮詢現場。
一直在出發的路上
不論在旅途上或音樂中,雷擎幾乎不留餘力讓自己保有自由和某種直接性,「當你被包裝得很安全,也許作品是漂亮的,可是你本身的彩度、獨特性跟解釋空間都會被稀釋。」那種「直接」可以是很靠近的,面對台南場聽眾的心事,雷擎幾乎沒有猶豫:「我會接住大家。」
或許雷擎調整節奏的方式就是「出發」,在台灣大大小小的地方、無數甲地往乙地的途中,「這很像我的個性,一直要在路上。」只要覺得生活太悶太重複,那就出發,他形容像是軟體更新:「這件事也不用壯闊,你可能只是到一個地方,對我來說像『醒腦』,小小的getaway,換來最新版本的自己。」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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