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黃麗群:在日本當觀光客,不將「下次」視為理所當然
本文選自《500輯》Issue71「解禁後的第一次旅行 日本篇」
當我們終於迎來國境解封、自由飛行,你最想去哪裡旅行?根據網路民調,解封後有近七成民眾最想去的國家是日本,在台日文化與民情相互高度理解、影響的狀態下,日本似乎成為了一種鄉愁。本期專題邀請在今年疫情趨緩、國境解封前後,再次出發日本的旅人,談談在好久不見日本後,有什麼新的發現或感受。也藉由分享從此趟旅行帶回的物件,反映他們在旅行中凝視的風景、生活中珍視的價值,或許還有這次出發新的心境。
一直以來都有個「旅行者」相對於「觀光客」的說法,且稍微讓人遺憾地其中潛藏一些「懂與不懂」或者「不俗與俗」的分辨,「那是觀光客吃的」「那是觀光客去的」「那是觀光客才買的」,我自己的性格,不太喜歡熱鬧帶來的壓迫感,因此每次拜訪外地,總是不知不覺被烘烘的人氣往外推擠到比較冷淡的地方,看起來,就好像是個煞有介事的旅行者,其實,我只是體質上沒本事當觀光客。
沒想到,有機會當觀光客,原來這麼開心啊。這是本次旅行最新(同時可能又最舊)的發現。
我是在日本終於開放自由行之前一個月的滑壘空檔因公抵達東京,羽田機場沒有人的東京,銀座Uniqlo店員比顧客還多的東京,週末早晨表參道疏散緩慢的東京,晚餐時間的六本木阿夫利(Afuri)拉麵只有三人入座的東京;而後去了京都,金閣寺是照片裡拍不到遊人的金閣寺,清水坂是閑庭信步的清水坂,鴨川的話,是任選一家都有位置的納涼床。好了不說了,再說要被詛咒了。三個禮拜之間,我決定趁著人潮還沒回來,做每一件以前不想做也沒做過的觀光事,每天像一整支不存在的旅行團舉旗行軍,趕景點,逛藥妝店,排隊吃最甜的甜點,買最不特別的特產,去了印象中「很觀光」的鎌倉,搭了江之島電鐵,發現自己非常喜歡湘南海岸。
或許你會寬容地為我開脫:「是不是觀光客」這件事,不完全取決於去哪裡、吃什麼或買什麼,而取決於行動的邏輯,是否為趕而趕?是否執著於景點集郵?是否為必吃而必吃為必買而買?然而這次再見日本,我深感三年說來就來的疫情與隔離,終究在精神線條中織入慌張的釣魚線,很難像從前一樣充滿安全感地想:「不必這麼趕,下次再來吧。」我的確在趕,的確有景點集郵的衝動,的確上網查了「吉祥寺必吃」什麼的⋯⋯我忽然意識,有些時候,你就是必須趕,而我再也無法將「下次」視為理所當然。
在路上,我無數次地想,或許觀光客體質的人最終會是對活著更通透的人,「人生如逆旅」的意思並非一切只屬暫時,而是兩者能確定的都只有「有限」以及「有終點」,不知能否再來,也明白一定要離開,因此,被看作俗氣也沒關係,被當成沒主見也可以,你有你說,我總之是要活得那麼滿。而「旅行者」的心情,則多多少少倚仗著一點太平與天真。
倒不是說太平或天真不好,我只是也同時發現,有點喜歡這種「發現自己其實沒那麼酷」的感覺。雖然我還是沒辦法在鐮倉拍《灌籃高手》的照片。而等一切回到平常,我大概又會變回那個一路跑偏的孤僻者⋯⋯不,其實我不敢說,不敢說的不是自己,而是什麼叫「回到」?什麼又是「平常」?不過,一個自重的觀光客大概沒有這些繾綣之思,不回到,那就不回到,沒有平常,就不說平常,世界太大了,還有下一個景點要趕上。
清水坂紀念品店 迷你妝盒
這是在清水寺外清水坂上一間紀念品店買的迷你妝盒,朱漆描金花,兩層小抽屜,可以放幾枚戒指、香包或鍊墜等物,上層掀開是面鏡子。做工還可以,一千三百日圓的價錢已令人喜出望外,以前我幾乎無法(物理與心理上的)走進人頭比貨物還多的景點小店,這次有了當觀光客的機會,把每間生意有一搭沒一搭的商家當公園仔細逛了一圈,就看到了這個得意的小東西。此外,我還像是40年前初次出國的阿嬤一樣,在銀座的百貨公司買了枕頭套與被單。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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