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藝家王怡方:閒晃拍照、與人聊天都成創作能量,將田野的身體感受放入陶作
本文選自《500輯》Issue82「做田野的人生學:田野調查,認識世界和自己的方法」
說到田野調查,可能會直覺想到地理學家上山下海的畫面,但田調也可以泛指走出已知、可控狀態,親身挖掘新知的方式。由於田野強調不帶預設框架的開放性,以及親臨現場的身體性,往往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或挫折),也被當作一種創作方式或生活態度。
在這個追求效率的時代,仍有不少人仰賴做田野的累積,產出觸動人心的作品,並獲得持續下去的養分。此期500輯想談論的,不全然是學術定義的田野,而是希望透過不同領域「做田野」的故事,看見田野如何影響作品與生活,呈現這個讓作品與創作者之所以獨特的隱性過程。
王怡方的創作,往往是她潛入某個想探索的議題或風景之後,留下的個人筆記。像是因為對其他的女性生命好奇,透過訪談交流,將她們的生平與氣質捏成「肖像」;翻玩畢卡索的陶盤作品時,她轉而探索藝術家創作的動能——生命中重要的女人,將她們的姓名藏在器皿裡。
她是好奇心鼓譟、不停向世界發問和交流的女子,在日本留學時拎著啤酒與陌生人攀談,喜歡用底片相機偷拍路人;她的書櫃包羅萬象:女巫文化、甲骨文、日本盆栽、佛像圖輯、奧修、村上春樹、莒哈絲⋯⋯因為對人們如何生活感到好奇,除了透過閱讀探索,王怡方常常上路,親身接觸新的世界觀和文化。
多摩美的啟蒙,田野創作的開始
24歲時王怡方離開產品設計工作,為了申請到日本進修陶藝創作,開車載著陶土全台跑,造訪多位陌生人的秘密基地,聽著對方的故事捏出陶器,並送給對方留念。這份作品集讓王怡方順利進入多摩美術大學,真正接觸到田野概念和實務;研究所教授尹熙倉長期採集各地河川的泥土創作,會分享事前擬定計畫、搜集資料與素材的方法。某堂「質感課」,老師則要他們去拍二十張不同「質感」的照片,並用陶呈現。
以上養分啟發王怡方創作「陶瓷的肖像計畫-東京的女老闆們」,她訪談數位在東京開店的女性:開柏青哥店的台灣人奶奶,在銀座經營畫廊的神秘女士,生活單純的理髮店老闆⋯⋯,把每人視作一種「質感」發展成雕塑。「這些肖像其實不是捏出對方的模樣,而是我們共度那段時光所建立起的關係——一種名為『間(あいだ)』的東西。所以一起在那個地方、那個當下是很重要的。」
用陶接住「不知道是什麼」的感覺
雖然也喜歡拍照寫字,但王怡方更依賴用陶說話,「我喜歡陶可以傳遞『文字所不能及』,放入我『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和感覺』。」
為了抓住那種「不知道是什麼」的原始感受,王怡方習慣去到現場,身體性會給予她創作能量。為《美力年代》一展所做的陶瓷肖像,她走訪高雄哈瑪星的宮廟、診所、剃頭店,造訪默默支撐當地漁業發展的女性們,感受哈瑪星的熱度,看見街屋被海風侵蝕斑駁,透過製程、質地與釉色去體現,最終捏出一個個護士為出海船員割下的「闌尾」,拼成一片海蝕牆。
對人與文化的好奇,讓王怡方不斷走進田野,但她知道自己不是想做忠實的紀錄,也無法如學者做到很大數據、嚴謹客觀的調查研究。「我不太會先入為主,像是一個『空』的轉譯機,將看到、感覺到的主觀轉化出來。把田野的生命力內化在作品中,讓觀者產生各種想像。」
有在習茶的王怡方,偶爾也為展覽設計茶會。「雖然我很喜歡做雕塑,但觀者通常比較難理解,茶會更容易共感。」她把茶會想像成一趟小旅行,透過選茶、茶點、茶器、飲用方式、音樂等安排,讓與會者抵達她想像的風景。例如前陣子造訪南投凍頂山上的茶園體驗揉茶,山間的清新和遼闊,野放茶在掌心留下的黏性,觸發王怡方的靈感。她拿茶園的泥土當材料,捏出用雙手捧起的碟子。明明是喝茶,卻也有掬山泉水飲用的意境。
沈澱田野的累積,放入陶的勞作
回想起在學的養成,王怡方說,多摩美的課堂上其實很少談論技術,更像是在開發、充實自己的好奇。「不論什麼作品或話題,老師總能和我們交換想法。他們的觸角甚廣提醒了我:要先是一個有趣的人,過著有趣的生活,才能做出有趣的作品。」
雖然不曾想過成為人類學家,人類學的精神與視角卻常常點醒王怡方。她從厚厚一本《李維史陀: 實驗室裡的詩人》中翻出喜愛的一段:「日本人的藝術長才表現在把詩意(poetic value)加入日常勞作。 西方人把勞作看成是人對惰性物料的任意形塑,但日本人卻把勞作看成是人與自然親密關係的一種具體表現形式。」詩意與日常互相滋養,她將做陶視為一種勞動,沈澱田野的累積,誠實轉換成作品。無論一場茶會或一件雕塑,當參與其中或靜心感受,就能感覺到她經過的那片田野。
王怡方的田調工具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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