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面設計師陳世川╳五十：療癒感是生命之間的一來一往，每天發生

本文選自《500輯》Issue92「活出愛的記憶——老寵物與我」

相比一段（人寵）關係的開始較容易跟人提起，一段走向終點的關係通常更為漫長且私密。本期《500輯》以老寵物為題，試著在老去的故事裡，發現生命的美麗。

　

養寵物是生命慢慢走向彼此的練習，是一段不自由卻燦爛的關係，因為毫無保留所以能用明亮的眼睛看向死亡，人與老寵，多麼美麗。

訪談約在陳世川住家附近的海邊。後車門打開，16歲老狗狗「五十」側坐在軟墊上安靜等待，身旁放著黑色推車，後座到後車廂都屬牠專用，看得出一家已經很熟練這麼移動。

突然被帶到海邊，五十的溫柔眼神不免露出疑惑：「海邊？我怎麼會在這裡？」三年前，陳世川從靠山的木柵搬到淡水海邊時，五十的身體狀況已不如以往，「這是牠搬來之後，第二次來海邊散步。」這片海距離家，只有500公尺。

在水裡飛的拉布拉多

2008年總統大選那天，陳世川收養四個月大的五十。總是幻想跟獵犬一起生活的他，在臉書還未流行的年代逛遍網路討論版，偶然在一處留言區瞥見拉布拉多的送養訊息，他還記得初次見到五十的情景，「那對老夫妻竟然用鳥籠裝小狗！我心裡想，這未免也太臨時了吧。」

還好籠子雖獵奇，裡頭的狗狗倒是被照顧得很好，一心想養狗的他，支付部分疫苗與手續費，把五十帶回家。

獵犬與四個月大的拉布拉多，是帥與可愛的兩種極端。「她實在太可愛了！我好奇去查拉布拉多有什麼技能，發現牠們很會游泳。」他們跑去碧潭附近的池邊，一靠近水，五十便展露天性，像是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在水中自由來去，「小時候家裡養的土狗都很怕水，連碰到都不喜歡。五十不只不怕，她像在水裡飛。」

「大不了帶回台東」

收養五十那年，陳世川26歲，平面設計還不是主業，他玩樂團、跑活動、寫歌創作，與朋友合租住在狹小的房間，通常收入付完房租就沒剩多少。這樣的生活，突然多了一隻拉布拉多，他很難不為自己的能力極限做打算，「那時心中一直有個聲音，『大不了送回台東請家人幫忙』。」

一次陳世川帶狗搭哥哥的便車返家，那陣子不穩定的生活狀態，讓他動念把五十留下。「可是真正到台東，想法就變了。」他台東家的土狗是不進家門的，吃睡都在外頭，負責看家；部落裡有獵犬，跟著獵人進山裡工作，「同樣是狗，『養動物』與『養寵物』的關係那麼不一樣，我心裡覺得怪怪的，怎麼可以把在她留在那裡。」

陳世川告訴五十：走吧，回台北，我會養你。那是他第一次跟五十說心裡話，把養狗的責任留在自己身上。

掙扎的腿、沒有疲憊的臉

意識到五十變老是在一個平凡的午後。陳世川木柵的家有很多階梯，年紀漸長的五十腳步明顯變慢，「突然有一天，她猶豫了。」五十先看了看階梯，用小助跑的方式上去。猶豫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走到一半便放棄。最後一次，五十選擇站在樓梯口，動也不動。「應該是關節退化，腳會痛。她大概也評估、掙扎很久了。」

變老也體現在其他生活的細處：以前出門隨地趴下就能睡，卻漸漸失去安全感，只想趕快回家；器官退化了，出門散步才走到樓梯間就不小心尿出來，必需包尿布移動；凌晨想上廁所沒辦法自理，喊叫旁人起來幫忙；失去空間感，走進廁所卻忘了怎麼轉身，只能站著等待。「我們最近很少睡過夜。昨天晚上也被叫醒來。」或許是習慣了，陳世川的臉並沒有露出疲憊。

生命是一樣的

今年年初，五十的子宮長瘤散發異味，必須開刀。「16歲老狗動手術的風險很高，但如果什麼都不做，她很快就會走。」陳世川沒有天人交戰便同意開刀，或許跟從小生長在台東、很靠近自然有關，談及老去和死亡，他的態度和語氣始終澹然。那張沒有疲憊的臉，不是不累，是選擇接受一切安排。

問五十帶給他的生命什麼？陳世川難得停頓了幾秒：「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的界線越來越模糊了。他是我的寵物，我是他的夥伴，不過都是地球上的生物，只差不會說對方的語言。」

一行人慢慢走向大海，五十走一小段便回頭盯著推車看，陳世川「識相」把牠抱上車，坐車吹風曬太陽的五十更開心了。「我覺得狗狗之所以帶來療癒感，不是因為可愛，而是她在你身邊好好的活著。」互為夥伴的彼此都有付出也有獲得，「一來一往很單純，每天都發生。」陳世川說。

◎攝影：連思博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