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要你好懂:日本動畫長片《藍色恐懼 Perfect Blue》的三元分析

聯合新聞網 王士堅
《藍色恐懼 Perfect Blue》主視覺。 圖/光年映畫提供

大部分影視作品形塑賣點的要素大多是二元的,例如:正邪對立、夢想與現實的詰抗、愛情和親情的抉擇。如此劇情的建構模式,能讓觀眾好理解,且容易製造戲劇張力。然而,《藍色恐懼》令人驚豔之處在於,它所製造的衝突,都是三元論式的角力。在短短一個半小時的片長中,日本動畫導演今敏甚至置放兩套三元論的組合,分別一虛一實,前者探討「何謂真實」的議題,後者處理「具象的偶像幻影」。

所謂真實:戲劇、自我、夢境

《藍色恐懼》的劇中劇《Double Bind》在這整部作品當中,至少起了兩個重要的用途。第一個在情節上,是女主角未麻轉換跑道的重要關鍵;第二個是象徵意義,透過台詞揭示真實未麻的心境。未麻的在劇中劇《Double Bind》中,首句台詞是「你到底是誰?」,此後這句話反反覆覆出現十數次,貫穿了戲裡戲外和夢境。

有一段場景相當經典,將戲劇、自我和夢境完美縫合:

「真實」未麻和「幻影」未麻相互追趕,不巧撞上一台車,畫面頓時閃白,未麻驚醒於自己的床上。經紀人拜訪,未麻說:「在網站上面的自己或許是真的自己。」畫面直接轉到《Double Bind》,惠利小姐上前搭著未麻的肩膀說:「幻想就是幻想,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現實。」導演此時喊 Take 2,未麻第二次從自己床上嚇醒,經紀人第二次拜訪。此時未麻精神有些錯亂,她握著水杯時,由於太用力,把手割傷後說到:「這些肯定都是假的。 」

接著《Double Bind》中兩位主角在談論用幻想殺人這一事件,在夢境中未麻喬裝成披薩外送員,將攝影師村野所殺死。導演在此處喊 Take 3,未麻第三次從自己的床上被嚇醒,接著電話響起,得知現實中的村野真的被人殺死了,而未麻此時在房間的衣櫃找到帶著血跡的披薩員服裝。未麻已經完全混淆了現實中的自己和演員的自己。而惠利小姐在《Double Bind》為未麻看病時說:她患上了人格分裂症,她將自己幻想成為了劇中人物。

探討何謂真實,在戲劇是how to act,在自我是how to be,在夢境是how to dream。今敏透過剪輯手法將三者串接,虛虛實實之間,你可能會問哪一個才是真的?我想這些都不是假物,重要的是,你要明白你的價值觀在何處生成,你又把哪裡當成了逃逸的退路。

「真實」未麻和「幻影」未麻相互追趕。 圖/光年映畫提供

偶像幻影:主角未麻、經紀人、瘋狂粉絲

總會有觀眾想釐清「偶像未麻幻影」,究竟屬於誰的心理產物。在此,我想引渡一個基督宗教的概念,叫作「三位一體(trinity)」。在基督宗教裡,「神」的本體(essence)只有一個,卻有三個不同的位格(persons):聖父、聖子、聖靈。聖父是神、聖子是神、聖靈是神,父、子、靈三者互有關聯卻互不相同,都是「神」不同展現的形式。在彰顯神的價值與探求其恩典時,父子靈三者都必須被有所討論。

回到「偶像麻美幻影」的問題,要探討這個虛幻的本體(essence),就必須同時審視主角未麻、經紀人、瘋狂粉絲之於幻影的關係,以及三人之間彼此的影響。

如鬼魂一般出現的「偶像未麻幻影」究竟從何而來?大家基本上能抓出三個成因:一,主角未麻進入戲劇產業屢受挫敗,因極度渴望重回偶像身分而產生幻覺;二,經紀人年輕時擁有偶像憧憬,而將這份心理寄託置放在未麻身上;三,瘋狂粉絲不願接受未麻投身戲劇後形象驟變,腦海誕生出完美的偶像未麻幻影。

主角未麻,並不代表全然真實的「偶像未麻」。 圖/光年映畫提供

但更值得重視的,是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我要先提下一個結論:主角未麻,並不代表全然真實的「偶像未麻」。主角未麻在劇中,充其量表現出來的只是自我異化的「矛盾」,表現偶像未麻真實意志的,反而是經紀人和瘋狂粉絲的心理活動。經紀人代表的是偶像原始的「初衷」,瘋狂粉絲代表的是偶像面對轉型的「抗拒」。

經紀人無法忍受主角未麻的轉型,而發信慫恿瘋狂粉絲,意味著「初衷」受到打擊後引申出龐大的「抗拒」。經紀人、瘋狂粉絲都想消滅主角,暗示「初衷」和「抗拒」都想要解決「矛盾」動彈不得的現況。在動畫中,經紀人、瘋狂粉絲的形象本就不那麼雅緻,黑化爆走時被刻劃得更加醜陋。但在我眼中,人們面對現實泥淖,倚賴「初衷」和「抗拒」脫困時的樣子,從來都是拚盡全力亦顧不及美麗的。

在《藍色恐懼》中,主角產生認同困惑,一定會藉由兩個媒介:鏡子與網路。 圖/光年映...

建構認同的媒介:鏡子與網路

在《藍色恐懼》中,主角產生認同困惑,一定會藉由兩個媒介:鏡子與網路。

拉岡(Jacques Lacan)提出人們成長過程中,心靈結構與鏡像之間的關係。在兒童眼中,在鏡面裡的自身,是一種不穩定的主觀意像,我們對於主體的建構,是一種從破碎到完整的誤認過程。古老認識自我的方法,是從觀照鏡子而來。而現代科技社會底下,人們更多的自我認同與建構,是來自於網際網路。

鏡子和網際網路都帶來了「我」的意象(image),也在觀看(look)和凝視(gaze)之下發生了不同型變與可能。2020年的今天,我們的認同焦慮,可能比主角未麻來得更加龐大。我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哀嘆年紀的衰老、苛責身材的缺陷,質問這副模樣是自己要的嗎;我們在社群媒體上,刻劃著美好的形象、攀比著點閱的流量,又再質問自身這是真實的自己嗎?

乘載著自我的期許、他人的期待,許多人都在變動中徬徨無措。《藍色恐懼》固然有豐富的影像創建,但我更推薦你,在流轉迷離的鏡頭間,細細感受那份不安底下對自我的叩問。

◎ 責任編輯:翁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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