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屑道德的批判,耽溺自負的浪漫:作家七等生紀錄片《削瘦的靈魂》

聯合新聞網 王士堅
作家七等生《削瘦的靈魂》文學紀錄片,預計於2021年3月19日上映。 圖/目宿媒...

文學大師電影「他們在島嶼寫作」第三系列以作家七等生的創作生涯為題,推出《削瘦的靈魂》文學紀錄片。近年抱病在身的七等生於去年2020年10月離世,享壽81歲,《削瘦的靈魂》歷時兩年拍攝,留存不少七等生最後的身影與思想紀錄。

教科書所忽略、文壇所邊緣

七等生是崛起於1960年代台灣文壇的小說家,70年代是他創作最為豐沛的階段,直到1997年出版小說集《思慕微微》爲止,創作生涯長達35年,屬於長跑型的作家。七等生之所以受人矚目,肇因於他作品中的道德爭議,諸如移情別戀、戀母、偷拐搶騙,而在當時報章雜誌上,更被劉紹銘等人攻擊為「小兒麻痺的文體」。

在台灣文學史上,七等生被歸類爲現代主義(modernism)小說家,這樣的說法,常讓人誤以爲他屬於特定的文學流派,或自始至終遵循現代主義文學的技法進行創作。但從《削瘦的靈魂》紀錄片中,可以看見七等生並無服膺任何政治思想、順服任何文學團體。

這種無功利性、無目的性,完全只爲個人的感覺而進行的寫作,近似於高行健所主張的「冷的文學」。作家寫作既不是爲了替人民請命,也不是爲了讓人當成偶像來崇拜,他只是一個人在說話,至於有沒有人要聽、要讀,都不在意。而這種我行我素的作風,讓七等生無法長久待在任何群體。其不見容於民情的題材,更難以被收錄在教科書選文,使得年輕一輩的學生,多是沒聽過這樣一位重要的台灣文學作家。

從〈我愛黑眼珠〉一窺七等生的爭議

在七等生的小說中,最能揭露自我與現實衝突、引起最多爭議的,就非〈我愛黑眼珠〉(1967)莫屬。在《削瘦的靈魂》紀錄片當中,也以戲劇影像的方式,呈現小說最為人所知的一段情節。

主人公「李龍第」在城市那場突如其來的大洪水中,棄同樣身處危難的妻子「晴子」於不顧,堅持拯救身邊在水患中落難且生病的妓女。隔著一道洪水,主人公無視妻子在對岸焦急大喊其名,更在她的注視下與妓女相互擁吻,並告訴妓女:「我不是李龍第,我叫亞茲別。」這段情節不但引來評論界撻伐,也讓七等生蒙受「不道德」之議。

在《削瘦的靈魂》紀錄片當中,七等生作品〈我愛黑眼珠〉也以戲劇影像的方式,呈現小說...

從「道德」的角度出發,李龍第的行為自然是離經叛道的,但若跳脫這個框架,李龍第當下的作爲無非是證明自我的重要時刻,一個「榮耀」的時刻:

「我必須選擇,在現況中選擇上我必須負起我做人的條件,我不是掛名來這個世上獲取利益的,我須負起一件使我感到存在的榮耀之貴任。無論如何,這一條鴻溝使我感覺我不再是妳具體的丈夫,除非有一刻,這個鴻溝消除了,我才可能返回給妳。」

以常情而言,這段描寫是極不寫實的,幾乎沒有人會在自己和妻子的生命飽受天災威脅之際,還在內心作哲理式的思考。但七等生在此是為了傳達一種理念:當「自我」和「現實」衝突,他會毫不考慮地擁抱自我。現實生活的七等生,亦高度符合他作品的精神世界。在《削瘦的靈魂》中能看見七等生對妻子的不忠、疏於照護家庭,觀眾可以明白他一路以來的創作心境,但同時也能讓人回頭審視,這樣一位驕傲孤獨的寫作者,在成就理想的同時,也冷落、傷害許多身邊親近的人。

這篇小說與先前的〈隱遁的小角色〉、〈來到小鎮的亞茲別〉有一個巧妙的連結,主角都叫「亞茲別」。李龍第在決心拯救妓女的當下,他也自稱爲亞茲別。這顯示這三位同名的主人公,在世人眼裡或許都是「失敗」的,但在七等生心目中,他們卻都具有不與世俗同流,堅持捍衛自我的高貴靈魂,也是理想的化身。

七等生之於台灣文學最重要之處,並非那些背德的題材,而在於他樹立建構精神世界的典範...

獨特敘述精神世界的方式:幻想、感受、隱喻

透過紀錄片、文字作品得以理解,七等生每每將大量的幻想情節滲入於小說的現實時空,以虛實交錯的手法動搖閱讀者的慣性認知,遂引來諸多評論。其次,七等生作品呈現濃厚的「寓言」特質,讀者不能以「直譯」的方式揭開其意,而須轉爲隱喻探求的方式,才能進入詮釋之途。

七等生小說中另一個鮮明的特徵是:濃厚的自傳性色彩。七等生小說中不斷出現若干與自身經歷對應的場景、人物與事件,不斷以複沓迴旋之姿,貫穿在不同文章之中,也讓個別作品之間產生對話,以及辨證關係。

法國象徵派詩人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曾說:「浪漫主義恰恰既不在題材的選擇,也不在準確的真實,而在感受的方式。」七等生所謂「純粹發自於感覺」的書寫,正巧與十八世紀未興起於西方的浪漫主義(romanticism)文學觀相契合。七等生這樣一位充滿爭議的台灣文學作家不一定讓人喜歡,但他不屑道德的批判、耽溺自負的浪漫,也是台灣文壇另一處特別的風光。

◎ 責任編輯:翁家德

台灣文學 紀錄片 七等生 削瘦的靈魂 金馬影展

推薦文章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