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宮廟問事般的死藤水:前進厄瓜多,一探神秘薩滿文化與民族植物

聯合新聞網 王瑞閔(胖胖樹)
《被遺忘的拉美》書封。 圖/麥浩斯提供、設計/黃秋萍

這幾年到南美洲旅遊的人越來越多,喝過死藤水的人也不少,網路上可以查到不少相關文章跟影片。不過,大部分都是分享自己喝死藤水後的經驗,較少完整介紹熬煮死藤水時所添加的植物。我個人除了好奇薩滿儀式,更有興趣的是過程中使用的民族植物,特別是死藤。

說真的,死藤水儀式是我參加的眾多薩滿儀式中,最期待卻也唯一讓我感到害怕的。喝下去後看到的一切,說是幻覺也好,通靈也罷,真的非常驚悚刺激。而且,每年都有不少歐洲遊客因為喝了過量的死藤水而喪命,說不緊張是騙人的。

會知道死藤水,是從《眾神的植物:神聖、具療效和致幻力量的植物》這本書而認識。死藤或死藤水,南美洲克丘亞語稱之為 Ayawaska,其中 aya 意思是靈魂或精神,waska 則是指藤蔓或繩索。因為拼音系統不同,英文、西班牙文、德語、法語、荷蘭語、葡萄牙語則寫做 Ayahuasca。這個字可以單指死藤這種植物,也可以指死藤水儀式或煮出來的死藤水。

熬煮死藤水的所有植物。 圖/麥浩斯提供、攝影/胖胖樹

死藤水儀式是神聖的,它的作用包含預見未來,還有淨化身心靈。我個人認為像是台灣傳統宗教中跟乩童問事、收驚,甚至祭解。薩滿的母親在懷他之前,就曾透過死藤水儀式求問:自己是否會生一個薩滿。我自己在儀式當下則是驚嚇大於解惑,直到返台後,持續不斷回想那個過程,才終於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歐洲有些人未經過薩滿巫師,直接在當地一些所謂死藤水中心自行服用死藤水,把死藤水當成產生幻覺的迷幻藥,這是相當不尊重當地原住民文化的行為。薩滿強調,死藤水是為淨化人,甚至幫有毒癮的人解毒,絕對不同於嗑藥吸毒。

會使用死藤水舉行的儀式廣泛流傳於亞馬遜盆地,包括哥倫比亞、祕魯、厄瓜多、玻利維亞、巴西等國。不過,當地稱為 Ayawaska 的儀式主要流傳在祕魯、厄瓜多或玻利維亞,是多數國人認知的死藤水儀式。而台灣目前參加過死藤水儀式的人,主要都是在祕魯的亞馬遜地區第一大城伊基托斯,少數人則是在厄瓜多的阿奇多納或特納。當然也有去過哥倫比亞或巴西體驗的人。

這些年不少到亞馬遜旅行的人,目的都是死藤水。如果野採死藤,一定會對其族群有影響。不過,當地的薩滿幾乎人人有一座草藥園,栽種自己需要的藥用植物,因此目前死藤水儀式使用的多半是人工栽培的植株,在當地傳統文化與生態之間取得了平衡。

我在厄瓜多阿奇多納體驗簡化版的死藤水儀式,只有一天。據導遊說,完整的死藤水儀式要十天:前七天齋戒沐浴,然後進行三天三夜完整的儀式。每個地方的儀式會有些微差異,使用的植物也不太一樣。

主持死藤水儀式的薩滿。 圖/麥浩斯提供、攝影/胖胖樹

在厄瓜多為我們主持儀式的薩滿,第一天採用三種植物一起下去煮死藤水,包含了兩種死藤,一粗一細—可能是同種不同品種,或是同屬不同種,沒有花果無法判斷。另一種植物是雙翅藤,它具有大葉子,而且形態跟死藤有點類似,一度讓我誤以為是死藤的葉子。在第二天要增加的第四種植物是綠九節。第三天則再加入一種俗稱蛇之眼的植物,紅色果托上有四顆藍到發黑的核果,彷彿蛇眼一般,應該是光亮賽金蓮木。

死藤水儀式有淨化作用,很多人飲用後會上吐下瀉。所以在進行儀式前的晚餐,導遊愛麗莎交代我們不要吃太多,因為怕大家會吐。而且,死藤水非常非常苦,是我這輩子喝過最苦的東西。據說它的樹皮特別苦,所以煮之前要先削皮。待薩滿介紹完植物和整個儀式,我們大家就開始削皮—自己喝的死藤自己去皮的概念。削完後薩滿把死藤剖開,切成四條或六條細絲。

所有參加儀式的人,依身高排列,男前女後,每個人捧一把死藤水的材料,往空地走,排成一個圓圈,在薩滿的引導下,進行接天接地的儀式。眾人先是一起將手上的死藤水材料往上舉,往下放;然後轉圈,順時針轉一圈,逆時針一圈;最後一個接著一個將手上的死藤水材料放入鍋中,加水,彷彿讓死藤受洗一般。最後由參加者中最高的男女,象徵部落裡家族的家族長和妻子,將整鍋死藤水抬起後,放在地上,然後再舉高。

完成接天接地的儀式後,便將死藤抬去煮。所有人必須圍著爐火,守著死藤水,把自己心裡所想傳遞給死藤水,直到死藤水煮完為止。不過我們是體驗團,所以沒有待到最後就去叢林探險了。探險完回飯店吃晚餐,再繼續死藤水儀式。

晚飯後,死藤水儀式開始前,大家一一簽下切結書。一份出了任何事,自己對自己負責的切結書。我看完切結書後大概猶豫了十秒鐘,但是看團員全都簽了,我的膽子也跟著大了。

死藤水儀式所使用的神聖菸草水。 圖/麥浩斯提供、攝影/胖胖樹

神聖的死藤水儀式,在陰暗中進行。因為死藤是屬於陰性的力量,所以儀式開始前,薩滿會先舀一口神聖菸草葉煮的菸草水在每個人手中。菸草在亞馬遜雨林的原住民部落中,是非常神聖的植物,在死藤水儀式中扮演保護的角色。第一次震撼是,我們要以鼻腔直接吸入菸草水,很多人在這時候已經非常不舒服了,吸入後整個嗆的味道直衝腦門,眼淚狂噴,有些人甚至吐了出來。

接下來,團員一一上前接受死藤水。一般來說,完整的死藤水劑量大概是一個 shot 杯,約三十毫升。喝下後約半小時後會開始作用,每個人的情況不同。通常是薩滿先喝,然後參加儀式的人喝。但是我們人數較多,所以我們先於薩滿飲用。

起初我完全沒有感覺,連噁心想吐都沒有,一度有些小小失望。後來儀式正式開始,當薩滿大聲吟唱時,我全身開始起雞皮疙瘩。

我們輪流到薩滿面前,薩滿先吐三口菸在每個人的頭頂,這是薩滿之息,是一種祝福。然後,薩滿一手拿扇子,一手拿搖鈴,一邊唱歌,一邊用扇子拍打參加者的背部跟肩膀。我很仔細地聽,發現每個人的旋律都不一樣,搖鈴的頻率也不同,時間長短約十二到十六分鐘。後來請教薩滿,他表示當時所唱的,是每個人靈魂發出來的聲音,所以人人不同。

由左而右依序是兩種死藤、雙翅藤、綠九節,還有當地稱為蛇之眼的植物,是金蓮木科的光亮賽金蓮木(Ouratea lucens)。 圖/麥浩斯提供、攝影/胖胖樹

輪到我上前,當薩滿開始唱歌,我眼前為之光明。雖然我身處黑暗的環境,可是看到的卻是白天的景象。不管我如何閉眼,都無法消除眼前所見。起先,我像是透過美洲豹的眼睛觀看世界,在森林裡巡視,一度還近距離地目睹大蜘蛛。後來又變成鹿一般的草食動物,視野呈三百六十度,不斷在叢林裡快速奔跑。然後一躍而起,像隻老鷹一樣凌空高飛,鳥瞰整座森林。誇張的是,從高空中竟可以看清楚林下的一切!眼睛不是自己的眼睛,這感覺非常恐怖。我彷彿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在亞馬遜雨林裡不斷穿梭。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種感覺!嚇得我腿都軟了。結束後仍餘悸猶存。

導遊說死藤水儀式進行時一定會下雨。果不其然,當薩滿開始唱歌,天空隨即下起了滂沱大雨。一直到凌晨儀式結束,雨勢才緩和下來。我跟幾個夥伴撐傘要離開時,受到了二度驚嚇!這雨竟然只下在儀式進行的棚子區域。我們從棚子走回各自居住的小木屋,一路上地板都是乾的!驚訝指數破表!

死藤削皮後再切成絲。 圖/麥浩斯提供、攝影/胖胖樹

參加死藤水儀式的目的,是為了解當地文化,一定要透過經驗豐富且合格的薩滿來舉行。萬一中毒了,薩滿才知道如何利用牛奶跟蜂蜜來解毒。過程中一定要抱持著敬畏的態度,切莫兒戲。

我從民族植物學的角度來理解死藤水,卻也從死藤水與眾多的薩滿儀式中,看到和民族植物學研究不同的面相。希望透過植物的角度,讓大家認識這個神祕的儀式與薩滿文化。

王瑞閔(胖胖樹)

作家、插畫家暨熱帶雨林植物愛好者。從孩提至今,夢想打造一座熱帶雨林植物園。為了實現夢想,自大學起一方面不斷蒐羅考證相關資料與文獻;一方面尋找失落的熱帶雨林植物,足跡遍布全台,紀錄分享於臉書及部落格「胖胖樹的熱帶雨林」。三十歲,為了讓更多人了解自己的夢想,矢志成為作家,並在2018年完成第一本著作──十八萬字的圖文書《看不見的雨林──福爾摩沙雨林植物誌》,之後《舌尖上的東協──東南亞美食與蔬果植物誌》、《悉達多的花園──佛系熱帶植物誌》、《被遺忘的拉美─福爾摩沙懷舊植物誌》也陸續出版。

◎本文摘自麥浩斯出版《被遺忘的拉美─福爾摩沙懷舊植物誌:農村、童玩、青草巷,我從亞馬遜森林回來,追憶台灣鄉土植物的時光》,原章節標題為〈宮廟問事般的死藤水〉

◎責任編輯:沈佩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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