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ssagingleaving張家翎:與工藝師共創,以人為呈現「自然」
本文選自《500輯》Issue68「發現生活裡的工藝」
傳統多以材質對應工法來劃分工藝系譜,然而當生產與需求都隨時代變異,有的工藝往藝術性走去,有的工藝則加入設計思維與製作規格,以品牌之姿販售生活態度。當代工藝可以是反映風格的生活物件,展演的溝通媒介⋯⋯但不變的工藝核心,是難以速成、需要時間練就的「精準」——知道「為何而做、如何做到、真的去做」。
在當代工藝的領域,創作者可以是與工藝師共創的人,但也必然會經歷探索材質和工法的階段;創作者未必要專精,在不同方法中找到想說的話、貫穿的風格才是重點。本期專題將目光面向當代多元的工藝相關創作者與品牌,由他們的作品和養成,來呈現「工藝」的某些樣貌,然後發現其中共同的能力與追求,是自由。因為自由,所以充滿可能,所以美麗。
張家翎的創作不限於單一媒材,形式囊括裝置、雕塑、家具或無法預料的任何一種;有別於自己「做」作品的藝術家,他更常和各種工藝家或工匠合作共創。自身融合設計與藝術的訓練,明白工業量產是怎麼一回事,又著迷於工藝的人性和彈性,他將工作室取名「messagingleaving(同步留信)」,說明自己的創作正是在不斷釋出各種訊息——將故事交給材質和時間去說,留給觀眾自由解讀。「我時常游移在不同歸類間,看見融會而非差別。我想找到一個字詞來概括我感覺我在做的事,並非去界定。」
從人工裡提煉自然
前陣子張家翎與六位玻璃工藝師共創作品《如同原野》,共以714根玻璃「單元」,串連成一張綠色光譜;師傅們起先做得規矩劃一,隨著越做越多,玩起了顏色與造型變化,各自的特質與擅長也顯露出來。「我不希望自己是決定作品的人,那等於師傅只是手。跟不同媒材的工藝師合作時,我都傾向開放討論與共創。」在此種開放性下,每根「草」都帶著師傅們的意志,也帶出張家翎的提問:「自然一定比人為有機嗎?工藝是人做的,我想放大個體的獨特性,同時呈現個體串聯時的強盛生命力。」
張家翎的創作幾乎離不開對自然的凝視與轉譯,初期常使用木頭——以廢棄木料製成層架,以樹皮布製成掃帚,試圖還原樹木的原始特性;或結合杉樹與燒杉工藝,做出桿麵棍與揉麵板,讓木頭紋路自成麵糰花樣。但隨著創作脈絡越來越清晰,張家翎發現並不用執著於自然材料。「我在創作時參照自然,成品就會帶有自然性。我喜歡的其實是自然中『不可控』的因素,包括東西的腐朽、形變,所以水和重力也可以是材料,人工材料如金屬也能表現自然。」張家翎認為萬物存在生長皆有道理,自然看似有機,其實依循秩序(order),作品中冷靜的氣質、對條理的追求,其實是對自然性的嚮往。「我好奇能否在人工的精確中去提煉出自然? 當人工達到極致時,能否感受到自然?」
用手思考,留下精確性與詩意
現在張家翎常被稱呼藝術家,但其實他大學唸的是產品設計,畢業後進入日本Jin Kuramoto Studio,經手多件家具設計,那裡的工作方法影響他極深,他常花一個月都在手做模型。「老闆提醒我用手思考,去探索有趣的結構,而非做出一張好看的椅子,手會帶你到腦袋沒有想過的地方。」呼應他在言談間多次說的「我沒辦法憑空想像」,這些訓練讓張家翎至今倚賴親手所做、親眼所見來發展創作,對他來說立體模型比平面畫圖有感,直接找師傅討論比自己反覆思考有效。
對結構的敏銳度,讓張家翎的創作有著誠實而精確的美感。「我習慣不斷反芻提煉,那個過程會反映在作品完成的樣子,乾淨純粹,某種程度上也會帶出一種詩意,每個人都會有不同視角和解讀。」比如那件在嘉義市立美術館展出的裝置《噴水池作為一種歷程》,張家翎以石材和聲音砌出一座意象朦朧的水池,轉譯嘉義的發展歷程與市景,和大眾觀者對話。「有阿伯說這很像古代銅錢,還有阿姨在現地創作時跑來問我、能不能幫她家做庭院。」他樂於作品完成後讓觀眾自由解讀,「我不喜歡有指向性的符號,抽象給我自由感。」
與工藝師共創,從旁觀角度發現創意
2019年張家翎到瑞士洛桑藝術與設計學院(ECAL)進修「奢侈品與工藝設計學系」,學習到更多獨立創作與決策。經歷一番摸索後,他更確立想發展的方向;高端訂製品、家具開發、裝置藝術和自發性創作他都想做。「我喜歡產品也喜歡創作,設計訓練讓我在創作時習慣賦予材質型態或用途,但老師提醒我:單純做雕塑也可以,認知未明、 無法定義會更有趣,從那之後我好像就更自由了。」雖然現在仍然不太確定自我介紹的說法,張家翎已知道自己不用屬於任何一個分類。「工藝是單一而專注的,設計是發散而多元的,也會自問難道不是我『做』的,作品就不夠純粹嗎?後來發現我對各種媒材都有興趣,所以沒辦法只鑽研一種工藝。」
雜食的好奇心讓創作有更多可能,張家翎與工藝師合作的模式,除了是希望作品不被自身技巧程度限制,也可以從旁觀者的中性眼光,找到工序中得以發展創意之處。「對師傅來說那可能只是必經步驟之一,也可能是要去除的缺點。」自認不是工藝師,但張家翎認為他們都在不停追求同個美好時刻,「創作和工藝總在無止盡的精進,要如何知道『這個對了』,那個喊停關乎直覺,是最難的。」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