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青春期的成長掙扎——關於《進烤箱的好日子》
「演一個人,也用說的」是這本小說的起點。一個人是誰,直指他如何處理自己的記憶,如何「明白」自己是怎麼到達此刻的。這「明白」包含了一種後設的理解—必須意識到自己的「明白」只存在此刻,有時效與疆界,並將加入無數個前刻成為下一個此刻要處理的東西。在小說裡,用書寫的結構與語言取探記憶,是「明白」的唯一道路,結構與語言正是距離,它展示了記憶的堆疊與隨機,講述了書寫的可能與無能。
但無論如何,我還在想像與創造這對終日被預言就要過時的伎倆裡掙扎要儘可能不挪用他人生命經驗地嘗試一個人能如何不把所有東西寫成回憶錄—這是小說在本事之外發生的事了。
《進烤箱的好日子》作者李佳穎為《500輯》寫下創作過程——這是一本追殺小學同學,對戰他人記憶的回憶錄,埋藏一部挖掘成長秘密的小說,那些我們封存時刻成永恆的嘗試。一旦有了不朽的念頭,大家都得進烤箱。
1.還有發笑的魅力
2008年《小碎肉末》出版後我有一個想寫的故事,開了一個文字檔,像存錢一樣一段一段丟進去,有時一次丟幾千字,有時很久什麼也沒寫。小說停了,生活繼續,生活裡發生了很多我沒想過會發生的事,包括沒有寫作。後來我重讀那個文字檔,覺得有些不對勁,我不想寫自己,但寫一寫自己就跑出來,根據閱讀經驗,這是寫作問題。我就想,能不能用小說來談這件事?我又開了一個文字檔,便是這本書的開始。小說以「回憶錄本體」與「寫回憶錄過程」雙線交叉進行,寫回憶錄過程這條線談寫作,回憶錄本體則是我一直想寫的前青春期成長故事。
我想寫一本我自己想讀的的成長小說。十歲到十五歲,主角剛脫離兒童,離成年還有一大段距離,感官大開,輸入遠遠大於輸出——性別與性向的預感,模糊的青春期死欲,以及對快樂的追求或說追求不成,還有發笑的魅力——大量訊息排山倒海而來卻沒有足夠的語言可以處理。成年的主角說,沒關係,我來試著寫出來看看,我們一起處理看看。
2.好想寫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離寫作最近的時候是讀到厲害的小說會覺得頭腦癢癢的。有一本對我來說很特別的,每次讀就會覺得世界都安靜下來,覺得「好想寫」的小說,是瑪麗蓮羅賓遜的《管家》。許多小說描述景色啊物品啊,那些離開「人」的段落都會讓我閱讀速度加快,嗅到一種落落長但訊息量不多又可能陳腔濫調的味道,但《管家》不會,到現在還是,打開書就覺得時間慢下來,有時候甚至也不必讀,只把書擺在旁邊就覺得好像可以寫了。
3.精巧細緻的招架,是人性
《進烤箱的好日子》小說裡的阿丹認為「真實/虛構」是回憶錄與小說唯一的差別,我不認為。小說的彈性太大了。可以變成任何文學類型的形狀。小說可能完全虛構嗎?如果可以不處理情感,那也許可以稍微接近完全虛構。虛構場景、虛構人物設定、虛構物件、架空世界,也許有可能。但光搭景有辦法撐起一個動人的故事嗎?小說裡無法虛構的是互動,是人性,那些精巧細緻的招架,那是小說的終極真實,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4.哪一件事是假的
小說主角小時候跟爸爸媽媽在吃晚餐時經常玩一個叫「說謊家」的遊戲,每個人講三件自己今天白天發生的事,兩件事是真的,一件假的,其他兩人要猜猜看哪一件事是假的。
這是小孩小時我們會玩的遊戲。一開始小孩說起那件小假事非常細枝末節且非常得意,經常是當天發生的真事錯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例如吃了一塊餅乾不是兩塊;下課玩了盪鞦韆不是溜滑梯。我總是猜敘述最囉唆的那件事,細節像一片深邃的雨林,可以躲一隻小蟲的變形。
後來小孩發現了時間錯置之術,今天講前天發生過的事,一切原生而真實,我經常猜錯,但總是又知道了一件關於他們的事,誰在乎前天今天?
再後來,小孩開始為了不被猜中而謊稱撒謊(就我直覺,無法證明)大概是那時候起,遊戲漸漸不好玩了。
最後我記得某次女兒說的其中一件事是:「我今天在學校過得很快樂。」雖然事後證實那是當日的兩件真事之一,但我心臟不好,我們晚餐好好聊聊,不要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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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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