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電影／2023第95屆奧斯卡入圍分析：《媽的多重宇宙》領銜亞裔衝出重圍，男性導演的全數制霸與亮點、遺珠

第95屆奧斯卡入圍名單於台灣1月24日晚間公布，近年迅速崛起的獨立製片公司A24，旗下的種子選手，由雙導演關家永、丹尼爾舒奈特執導的《媽的多重宇宙》入圍11項大獎，包含最佳影片、導演、女主角、男配角、女配角（2位）、原創劇本、剪輯、服裝設計、原創配樂、原創歌曲，成為本屆奧斯卡提名階段最大贏家，也是今年唯一一部突破雙位數提名的電影。

而緊追在《媽的多重宇宙》之後，則是聚焦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史詩電影《西線無戰事》以及愛爾蘭內戰為背景的黑色喜劇《伊尼舍林的女妖》，皆獲得9項大獎提名。

縱覽今（2023）年的奧斯卡入圍名單，能夠發現幾個關鍵字，其中亞裔、男性導演回歸會是眾所矚目的焦點，至於遺珠以及驚喜，也都是觀察本屆名單的趣味之一。

亞裔影人持續發燒

談《媽的多重宇宙》之前，先把時間回溯到2018年。

近年來，好萊塢掀起的熱議關鍵字，不脫「女性」、「非裔」、「平權」等字詞，而2018年暑期檔期，華裔名導朱浩偉擔任導演推出《瘋狂亞洲富豪》，在朱浩偉的堅持之下，此片演員皆為「亞洲製造」，女主角為《菜鳥新移民》爆紅的台裔演員吳恬敏，男主角則為馬來西亞出生的亨利高汀，此外，片中的頭牌則是揚名國際的馬來西亞演員楊紫瓊。

《瘋狂亞洲富豪》是繼王穎的《喜福會》後，睽違25年再度有好萊塢片商以亞裔為主體拍攝，而此片製作成本約為3000萬美金，卻在北美賣出1.74億美元，全球則是累計2.38億美元，翻倍大賣，也讓「亞洲」熱潮再度翻上大銀幕，檯面上的臉孔，不再僅是單一的西方臉孔——「亞裔」就從這一年開始，逐步成為當代電影圈的熱議話題之一。

也因此，2018年，是近幾年對於「亞洲臉孔」影視工作者在北美影壇的重要一年。

而後，在北美影壇持續窺見亞洲電影浮上主流討論，這些電影無論是說英文或是非英語發音，還是由亞洲／亞裔影人演出、製作，皆取得極大迴響。

最知名的幾部電影——2019年奉俊昊的《寄生上流》，以非英語電影之姿橫掃奧斯卡4項大獎，包含寫下影史紀錄的最佳影片；2020年華裔名導趙婷的《游牧人生》，拿下最佳影片、導演、女主角，讓「華裔」、「女性」再度備受重視；2020年鄭李爍的《夢想之地》，將當時73歲的韓國演員尹汝貞推上奧斯卡最佳女配角，成為影史首位獲得奧斯卡演員獎項的韓國演員；2021年濱口竜介的《在車上》入圍奧斯卡最佳影片，最終順利獲得國際電影獎。

除了《寄生上流》、《游牧人生》、《夢想之地》、《在車上》等亞洲面孔於奧斯卡大鳴大放之外，尚有華裔美籍王子逸的《別告訴她》、台裔美籍楊維榕的《虎尾》等片，甚至漫威也以亞裔為主軸書寫超級英雄大片《尚氣與十環傳奇》，皮克斯則是推出描繪華裔文化的成長電影《青春養成記》；迪士尼也將經典動畫改編為真人版的《花木蘭》等等。

上述種種跡象，無論是亞洲還是亞裔，在北美影壇皆顯而易見地提升能見度，而「亞裔」在美國飽受歧視，好萊塢的亞裔勢力，仍透過自身影響力和影像傳播力，試圖打破偏見與歧視。近年北美掀起如「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停止亞裔仇恨」（Stop Asian Hate）等種族運動，而在大眾流行文化強而有力的媒材「電影」播送之下，平權的聲音得以進一步被廣泛聽見，弱勢群體的肖像則得以於銀幕再現。

諸多亞裔演員也持續於歐美影壇發光，如陳靜、劉思慕、吳珊卓、亨利高汀、史蒂芬元、奧卡菲娜，當然，還有楊紫瓊。

在此敘述背景的語境之下，回到《媽的多重宇宙》，就能看見這股熱潮，持續延燒至今年。

在《媽的多重宇宙》尚未誕生之時，有了《夢想之地》的珠玉在前，兩部作品皆反身回望移民議題，前者反轉、創意無限；後者溫柔、細水長流，透出的情緒雖大相徑庭，但不約而同皆回應美國當代的移民社會，而《媽的多重宇宙》今年入圍奧斯卡11項大獎，皆讓這類移民現狀得以重新重視。

而在2022-2023年的北美獎季，《媽的多重宇宙》在上半年成為西南偏南（South by Southwest，SXSW）的開幕片，當時從此地出發，而後口碑發酵，終至秋季逐步蛻變為北美獎季的常勝姿態，這次迎來的11項入圍，事實上早在各界的預期之中。

在奧斯卡公布入圍之前，《媽的多重宇宙》就已先在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金球獎、美國演員工會獎、美國導演工會獎、影評人選擇獎以及各大協會獎獲得不勝枚舉的入圍與獲獎，尤其是最受華語影迷矚目的楊紫瓊以及關繼威，兩人在女主角以及男配角的項目屢屢寫下紀錄，會是奪獎熱門。

楊紫瓊的自身狀態與標籤——移民、母親、女兒等多重身份，與《媽的多重宇宙》中的角色遙相輝映，而楊紫瓊也拿了金球獎、國家評論協會獎等獎項的的最佳女主角，至於本屆奧斯卡的女主角提名，也讓楊紫瓊成為首位提名奧斯卡影后的華裔女演員。

檢視目前楊紫瓊的聲勢，小金人近在咫尺，而在此項目最大的競爭對手，該屬已手握一座奧斯卡影后，今年以《塔爾》角逐第二座影后的凱特布蘭琪。

至於關繼威的最佳男配角，基本上已經是囊中物。童星出身的關繼威，年幼時期演出了《魔宮傳奇》以及《七寶奇謀》，此後星途不順，載浮載沉，終於在步入50歲之後，演出《媽的多重宇宙》重回眾人眼前。

此趟旅程也如他自言：「《媽的多重宇宙》是關於愛、善良和同理心的電影。它出現在人們被困在家中兩年的最佳時機，世上充滿仇恨，這部電影引起人們的共鳴，他們想要改變，想要不同的東西，我們的電影提供了這些事。」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楊紫瓊以及關繼威之外，同片演員許瑋倫以及《我的鯨魚老爸》周洪也紛紛入圍最佳女配角，因此，楊紫瓊、關繼威、許瑋倫、周洪此4位亞裔演員的提名，共同寫下奧斯卡史上最多亞裔演員入圍演技獎項的一年。

最後，《媽的多重宇宙》美國華裔導演關家永也順利提名最佳導演，是繼李安、趙婷之後，第3位入圍的華人導演，因此，倘若要在提名階段定義本屆奧斯卡，首個關鍵字詞就是亞裔與華人。

至於A24成軍不過10年左右的歷史，在《媽的多重宇宙》11 項提名的帶領之下，今年首次成為提名最多的單一工作室（將迪士尼拆分計算），旗下6部電影共計獲得18項提名，除了《媽的多重宇宙》之外，還有《我的鯨魚老爸》（3項）、《日麗》（1項）、《親密》（1項）、《迷你網紅實貝秀》（1項）、《橋之彼端》（1項）。

對於此次的成績，A24則說：「《媽的多重宇宙》這樣的電影獲得如此大的認可，以及我們在國際和動畫類別中的首次提名，和8位出色的演員首次獲得奧斯卡提名，真是令人欣慰。證明了我們有幸與之共事的非凡人才。」

A24曾在2017年憑藉《月光下的藍色男孩》抱回奧斯卡最佳影片，而其餘作品如《不存在的房間》、《人造意識》、《艾美懷絲》、《夢想之地》等作，也都在奧斯卡有所獲獎，其他口碑極佳的作品，則包含《宿怨》、《淑女鳥》等片。

最後，還是必須提及，縱使《媽的多重宇宙》在入圍階段領跑，也並非代表就能拿下最佳影片，自從2009年奧斯卡將最佳影片入圍名額擴增之後，僅4部電影於獲得最多提名的狀態之下抱走最佳影片——2010年的《危機倒數》、2011年的《王者之聲》、2015年的《鳥人》以及2018年的《水底情深》。

但是，從目前的提名階段來看，《媽的多重宇宙》確實為最具鋒頭的作品，而在最佳影片的競逐上，至今大概是《媽的多重宇宙》、史蒂芬史匹柏的《法貝爾曼》以及馬丁麥克唐納《伊尼舍林的女妖》三片問鼎。

男性導演的全數制霸

倘若關注歐美影壇的觀眾，應該不難發現近幾年響起明亮的「女性」聲音，這道聲音，能簡略地以2017年哈維溫斯坦引爆的「#MeToo」事件作為起點，而後幾年女性影視工作者不斷勇於挑戰長期遭男性把持的電影圈，「同工同酬」、「禁止職場性騷擾」等訴求持續遭致強調。

而以奧斯卡、柏林影展、坎城影展、威尼斯影展視作全球影壇的指標，那麼從2020威尼斯開始到2022奧斯卡結束，四大競賽都將首獎給了「女性導演的作品」，分別是2020威尼斯趙婷《游牧人生》、2021奧斯卡趙婷《游牧人生》、2021坎城茱莉亞迪克諾《鈦》、2021威尼斯奧黛麗迪萬《Happening》、2022柏林影展卡拉西蒙《Alcarràs》、2022奧斯卡夏安海德《樂動心旋律》。

此外，趙婷的《游牧人生》以及珍康萍的《犬山記》，在2021年至2022年連續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也代表原先在奧斯卡史上，僅有《危機倒數》凱薩琳畢格羅唯一一位女性獲得最佳導演，此局面一口氣推進至三位女性獲獎，也將「女性」導演的聲勢推至最高點。

然而，此種狀態走至今年奧斯卡便不復存在，本屆奧斯卡最佳導演的入圍者，清一色皆是男性，包含《法貝爾曼》史蒂芬史匹柏、《伊尼舍林的女妖》馬丁麥克唐納、《塔爾》陶德菲爾德、《瘋狂富作用》魯本奧斯倫、《媽的多重宇宙》關家永、丹尼爾舒奈特。

其實，本屆北美獎季也不乏多位女性導演的作品獲得好評，包含《Women Talking》的莎拉波利、《女王》的吉娜普林斯貝瑟伍、《她有話要說》的瑪莉亞雪德以及《提爾：純真之死》的Chinonye Chukwu等人，但皆未受青睞，也讓本屆奧斯卡，注定會由男性取回導演獎座，結束連兩年由女導演奪獎的狀況。

不過，莎拉波利雖然並未入圍最佳導演，但《Women Talking》入圍了最佳影片，算是一大驚喜，也是本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的10部入圍電影之中，唯一一部由女性導演執導的作品。但是，本屆的《Women Talking》於最佳影片恐怕也是陪榜之姿，無法延續前兩年由《游牧人生》、《樂動心旋律》女性導演拿下最佳影片的狀況。

至於在導演獎項的提名，其實與各界預期相去不遠，唯有《瘋狂富作用》的魯本奧斯倫殺出重圍，算是亮點。

在提名揭曉之前，史蒂芬史匹柏、馬丁麥克唐納、陶德菲爾德、關家永、丹尼爾舒奈特等人皆入圍了美國導演工會獎，此獎項是奧斯卡最佳導演的極為準確的風向球。回溯影史，至今走入第75屆的美國導演工會獎，先前只有發生8次得主沒拿奧斯卡的例外，最近一次出現在2019-2020年的北美獎季，當時美國導演工會獎得獎為《1917》的山姆曼德斯，不過奧斯卡最佳導演卻由《寄生上流》的奉俊昊抱走。

而在奧斯卡最佳導演的預測上，《阿凡達：水之道》詹姆斯卡麥隆、《貓王艾維斯》巴茲魯曼、《捍衛戰士：獨行俠》喬瑟夫柯辛斯基等名導其實皆有機會入圍，而最終投票會員將《瘋狂富作用》的魯本奧斯倫送進提名名單，恐怕也與這幾年奧斯卡廣泛增加國際會員有關，不再是以美國為本位的會員思考模式，加入更多歐洲、亞洲的觀點，讓導演的提名名單總會有驚喜。

近年最具知名的例子，就是2019年奧斯卡最佳導演的競爭。當時墨西哥的艾方索柯朗、希臘的尤格藍西莫、波蘭的帕威帕利科斯基，分別交出《羅馬》、《真寵》以及《沒有煙硝的愛情》，與來自美國的史派克李、亞當麥凱競爭，也是少數國際導演入圍多出英美導演的狀況。

而這幾年影藝學院在國際會員增加的狀況之下，最佳導演的項目，也總會出現幾位非英語體系的導演入圍，包含《寄生上流》奉俊昊、《在車上》濱口竜介、《醉好的時光》湯瑪斯凡提柏格等人，而今年則是來自瑞典的魯本奧斯倫。

2017年，魯本奧斯倫在第70屆坎城影展，憑藉《抓狂美術館》獲得評審團青睞，榮獲個人第一座金棕櫚；5年後來到2022年，魯本奧斯倫交出新片《瘋狂富作用》，再度獲得金棕櫚，成為影史第9位手握雙金棕櫚獎的名導。

離開坎城之後，《瘋狂富作用》到了2022年末也橫掃歐洲電影獎，獲得最佳影片、導演、編劇及男演員獎，此獎項由約4400的名學院成員投票選出，換句話說，從坎城到歐洲電影獎，《瘋狂富作用》深受歐洲觀點的喜愛，如今挑戰奧斯卡，也成為魯本奧斯倫職業生涯重要的一年。

不過，目前奧斯卡最佳導演最高的呼聲人選，還是《法貝爾曼》的史蒂芬史匹柏，史蒂芬史匹柏今年的提名，也讓他以9次提名追平名導馬丁史柯西斯的入圍次數，僅落後最高紀錄保持人威廉懷勒的12次。

倘若獲獎，這也會是史蒂芬史匹柏繼《辛德勒的名單》、《搶救雷恩大兵》之後，睽違25年再度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

其餘意外以及亮點

於我而言，韓國名導朴贊郁執導，湯唯、朴海日主演的《分手的決心》，未入圍最佳國際電影獎，是最大遺珠。此片的國際能見度，在2022年坎城影展獲得最佳導演後，便持續上升，而檢視北美獎季的操盤，《分手的決心》也持續曝光，甚至請來近年國際影壇寵兒奉俊昊與朴贊郁共同對談，皆拉抬了本片的聲量。

而《分手的決心》也於日前入圍英國影藝學院的最佳非英語電影以及最佳導演，在北美的各大獎項則陸續有所斬獲，因此掉出最佳國際電影的入圍，應該讓許多人難以置信。

而倘若檢視《分手的決心》，本片基本上是導演技法的集大成之作，此前也寫了一篇專文談《分手的決心》——〈朴贊郁是個壞壞的浪漫胚子，從死亡幽谷的情深中說著「我愛你」〉，在此便不贅述。

不過，本屆最佳國際電影獎也有令人心儀的作品，除了在台灣院線映演過的《如果驢知道》以及Netflix的《西線無戰事》之外，在此特別提及代表愛爾蘭的《夏日悄悄話》。

本片是2022年我在台北電影節看到最喜歡的片子之一，這部片子表面看似恬靜無爭，實際上背後的情感卻豐沛滿溢。新銳導演柯姆巴瑞德深諳節制的力量，全片在一顆顆不動如山的定鏡中，於緩慢平凡的日常，洞悉了家庭情感的複雜深度。

導演也透過孩童視角反身望向內在經驗，且在語言權力的轉化中，溫柔輕撫了巨大傷痛，尤其是片尾情緒釋放後的潸然落淚，恰到好處的調度功力，讓銀幕前的觀眾或許也早已泣不成聲。

而其實，《夏日悄悄話》早在2022年初的柏林影展亮相，旋即便收穫許多好評，獲得了柏林影展新世代單元兒童評審團特別提及、評審團大獎。此外也在都柏林國際影展、台北電影節放映，更雙雙獲得這兩個影展的觀眾票選獎，顯見觀眾對此片的喜愛。

此外，在最佳男主角的項目上，《Living》比爾奈伊、《日麗》保羅梅茲卡爾、《貓王艾維斯》奧斯汀巴特勒、《我的鯨魚老爸》布蘭登費雪、《伊尼舍林的女妖》柯林法洛，五位提名者皆是首度入圍，寫下另類紀錄。

除了這五位男主角將成為新科影帝之外，上述提及楊紫瓊為首名入圍女主角的華裔女演員；而《黑豹2：瓦干達萬歲》的安琪拉貝瑟入圍女配角，也成為史上首位提名演技獎項的漫威角色。至於漫威的競爭對手DC，則是早有奧斯卡獲獎者，包含希斯萊傑以及瓦昆菲尼克斯的小丑，分別獲得男配角以及男主角。

而既然有新鮮的入圍，就也有老將寫下提名紀錄。跟著史蒂芬史匹柏打天下的配樂大師約翰威廉斯，早期創作了《大白鯊》、《E.T. 外星人》、《侏羅紀公園》、《辛德勒的名單》、《印第安納瓊斯》系列電影的配樂，而本屆約翰威廉斯再度憑藉與史蒂芬史匹柏合作的《法貝爾曼》提名原創配樂，創作生涯至今累積奧斯卡入圍來到53次，僅次於華特迪士尼提名59次的紀錄。

最後，本屆的最大意外，恐怕該屬來自英國的安德麗亞瑞斯波羅格，在《To Leslie》之中飾演一名酗酒成癮的女人，獲得影藝學院的青睞，擠下了《女王》的薇拉戴維斯、《提爾：純真之死》的丹妮爾戴德維勒，順利入圍女主角。

完整入圍名單請點此。

◎ 責任編輯：沈佩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