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人物】從都蘭山到太平洋 自然裡拾起幸福感 朱平、陳郁敏的雙城生活
全然通透的屋內，沒有牆壁、沒有空調。日正當中，遠方都蘭山卻吹來陣陣涼風，穿過朱平與陳郁敏的家，流入另一端的太平洋。兩人在這，過起與自然相生相伴的日子。倚著陽台欄杆，朱平啜了口茶，「台東對我來講是個 Magic Place，我總覺得不是要有很多電燈，才叫文明進步，在這裡，晚上我們可以看到天空及銀河，回到自然的身邊，這就是文明。」
朱平和伴侶陳郁敏共同創辦漣漪人基金會、推廣 Nonzero 非零餐廳等，實驗「非零和」的思考模式和態度。從 2009 年開始，兩人在都蘭開啟了雙城生活，不是為了享受退休人生，而是要在自然之間，重拾那些被世人遺忘的幸福和永續。
雙城生活的開始
「我會來台東其實是因為 Ming（陳郁敏）的關係。」一身輕便的朱平，和同樣隨性的陳郁敏並肩坐著，身後映著蒼翠都蘭山，兩人總是在這片山景裡共進早餐、聽聆鳥聲。太陽落下前，再轉往另一端的太平洋邊，賞著晚霞、喝喝小酒。時間，對兩人而言只是個名詞，在這裡，實際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是真正體現時間流動的方式。
陳郁敏是馬來西亞人，在香港跑馬地住了二十多年，之所以會與台東結下緣分，始於幾年前的偶然相遇。「我一直在找一個比較自然的地方，做我們的Weekend Home，第一次來都蘭，就決定是這裡了。我沒想過可以同時間有山、有海，離機場只要 40 分鐘車程，可以讓我雙城行動。」
在自闢的花圃裡拔著草，和朱平一前一後巡著田間的農作物。陳郁敏在都市裡是個幹練的企業教練，來到鄉間，換上工作服，卻能立刻轉換成田野模式，「當人從工作抽離回到生活裡，你兩者都會珍惜。從都市短暫離開，反而能豐富我的人生體驗，讓我再帶回到工作上。」
朱平強調「財富的定義不是有能力買個小房子，有機會再換個大點的房子。能自由選擇自己要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富裕。人生非常短，不要等到累積了很多財富，才要一次來做這些事情。」
擁抱中斷的人生
朱平 38 歲那年，父親胰臟癌末，朱平毅然中斷牙醫學業，回到台灣照顧，人生停頓下來，反而長出了新的樣貌。「我常說爸爸用他的生命，換回我後半輩子的生命。」這段期間，朱平意外的因緣際會投入創業，在 1988 年成立肯邦（代理Paul Mitchell）、1995 年成立肯夢（代理 AVEDA）。「那個中斷，讓我有機會去想我的人生要做什麼，甚至從創業過程中發現原來我喜歡教育、喜歡分享，更喜歡看到別人成功。」
於是，拓展事業之餘，11 年前，朱平開始倡議台灣在 2050 年成為雙語國家。他成立 Red Room，讓大家從讀英文詩開始，發現英文的美，也營造更多說英文的環境。為鼓勵更多人改變產業和文化，他實際支持活水創投、AAMA 搖籃計劃等。過程中，又因發現台灣對外國人看似友善，法律上卻處處掣肘，再發起「Forward Taiwan」推動鬆綁移民法規、制定外國專業人才延攬及僱用法，終在去年成功通過「就業金卡」。
「過去國外藝術家來不了台灣，因為需要雇主和最低薪資的限制。我希望未來只要有專才，就能申請就業金卡來台灣定居，讓文化達到真正的多元。」環境上，他則和陳郁敏攜手，共同推動 Nonzero 非零文化，從台北東區的餐廳到如今台東的土地上，「Nonzero 想做的是提升人們的意識，從吃的東西、吃的方法，到跟誰一起吃飯，慢慢改變消費模式，和土地產生更友善的連結。」
Nonzero 不靠土地賺錢
帶著眾人從都蘭住家邁向大片田野，陳郁敏和朱平熟練地抄起腰間小刀，將沿途看到的雜草俐落斬除。定居的這幾年，陳郁敏全心投入大自然，對土地使用也有了不同想法，決定在此延伸 Nonzero 概念，打造理想中的「非零農場」，除了最基本的不使用除草劑、殺蟲劑外，透過復耕土地，讓生態自環境裡重新長出，更是她的終極目標。
「人對土地是有責任的，我們當初之所以開始種稻子，就是為了讓休耕的水梯田重生。當稻穗長出來的時候，會看到很多麻雀和小鳥回來，青蛙的叫聲也出現了。」她將種出的稻子稱為「三分之一米」，即三分之一給鳥蟲吃、三分之一分給親友和鄰居，最後的三分之一才留給自己。
隨著非零概念的落實，兩人也開始思考，台灣的土地除了休耕外，是否有其他可能。「在這裡，農人老年化是很大的問題，我們就在想，能不能 Offer 一些不同的選擇。」打破契作文化，便是其一。「大部分的契作模式裡，農民得跟地主分他的產量，但農業一搞到產量就麻煩了，什麼都要最大化，最後當然就要使用殺蟲劑、化學肥料了。」
於是兩人捨棄契作，邀來當地的專業農人，直接給予固定薪水，讓他們免於擔心產量問題。「我告訴他們，颱風來不要擔心、鳥來吃、蟲來咬也不要擔心，我們不在乎產量，也不靠賣米賺錢，只希望你們能用心照顧這塊地。」就這樣，一場土地實驗，從兩人的腦中躍入農林，引領出全新的農業型態的可能。
成就裡找回快樂
從抽離都市生活的初始，到投入大自然的改革，朱平和陳郁敏逐步從中領略幸福真諦。本就鑽研正向心理學的陳郁敏，更因此在台東開設了長達十年的「Happier Retreat」。「一年辦一到兩次，把一些準備好的朋友帶到台東，讓他們探索自己和大自然的關係，也進而思考自己的人生。」
在這裡，陳郁敏像個策展人，只是策的不是展覽，而是體驗。「通常都市人剛來時會對大自然無感，因為他還活在自己的世界。所以要通過一些練習，讓他意識到除了自我，大自然裡還有其他生命和聲音。」用知識引導眾人打開感官後，陳郁敏會再以正向心理學概念，建立起能深入思考生命的架構。
「很多人不是不願意去思考他的人生，而是他找不到一個方法。當你開始探討與自己的關係，就會去想幸福感可以來自什麼，而你又可以做些什麼。」陳郁敏口中的正向心理學，奠基的正是成就感和意義感。「人要先找到自己的天賦和舞台，去挖掘會讓自己持續感到有意義的領域，才有機會變得更快樂。我也算是在這裡實踐了這些練習吧。」
為朱平斟滿杯中的茶，陳郁敏的善於觀察，總是體現在生活裡各個細節，這些細節，堆疊出她的快樂。面對大家都在談的「追求幸福」，她認為重點在實現人生的過程中，是否用快樂的方式走完全途。「如果你很清楚自己喜歡什麼，那你很幸運。但如果你不知道呢？那就要 Love what you do. 去愛那些你現階段可能不喜歡的事，才能從過程裡找到真正喜歡的事情。」
感知造就改變
相守近二十年，在朱平眼中，陳郁敏對人性與自然的敏銳感知，總能帶著人們去到不同的地方。兩人性格和想法上的互補，也成就出眾多獨特的社會實驗。
「我很喜歡一句話，叫作『Feeling of making a difference is very important to your happiness.』你一定要找到一個值得解決的 Problem，然後用沒有人想到過的方法解決這值得解決的問題。不是靠自己一個人，而是找到一群人，可能要花個十年，一起來做。」
朱平樂於當個理想背後的支持者。「就像嚴長壽先生，在台東建立均一實驗高級中學，他是我們的英雄，所以我參與他、支持他，但我不一定要再去蓋一間學校。我們台灣需要一件事情，就是不要太破碎化，你做得好，那麼我就去號召更多人來參加他做的事，讓這件事變得更大、更好。」
在台東移動的途中，確實能聽到不少在地藝術家提及朱平。對各領域都懷有求知欲的他，看到認真細緻的職人手工藝品，常是二話不說投入支持，這是朱平的哲學：「你一塊錢可以做一塊錢的事，不是非得要等到有一百塊才去做。你每個月兩千塊資助一位需要幫助的小孩，也是一件有影響力的事。」
扭轉鄉村生態
除了實質的環境永續和幸福傳遞，朱平和陳郁敏還期待未來能提升台東鄉村的多樣性，「所謂地方創生不是單單發展地方上的品牌或伴手禮，而是人口有沒有住進來、人口的年齡層廣不廣，如果都是像我這種老頭子，不好玩，得要有你們這些年輕人一起進來。」
但要吸引年輕人，朱平主張得先建立起鄉村美感。如同改變農村老化問題，不是找更多青農入內，而是創造出新型態的農夫形象。「你要找喜歡戶外運動、自己動手和自然的人，而不只是找喜歡農業的人，我們應該把 Farmer 變成一個很酷的 Profession。或是吸引農業移民進駐，提供三年 Visa 讓他安心做事，三年後給他一個永久居留證，一個多元的農民社會和循環就建立起來了。」
從推動「Taiwan- Your Home in Asia」到「Taitung - Your Second Home in Taiwan」，朱平想讓全世界知道，想在亞洲有個家，台灣就是首選。
走過大半輩子，朱平和陳郁敏落腳台東，坐看山起雲落，卻也不忘探進更多社會肌理，找出可能改變的面向，親身投入。「我們做的事肯定不是最偉大，但我們可以把資源帶進來，種下種子，讓一些長遠的東西慢慢發酵。很多事不是要你真的捲起袖子做，用自己現有能力去支持那些 Change Maker，也是一種方式。」
話語落下，朱平望向天邊緩慢行進的雲，瞇起眼來：「你看那雲多漂亮，我們很幸運還有這片 Big Blue Sky。」一旁的陳郁敏笑笑看向朱平，徐風吹拂，海水正藍，在悠然的步調裡，兩人享受當下，輕擁著共同的理想，時間再次失去聲響，取代的，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相知和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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