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質系】Bito創辦人劉耕名 採集生活 讓美感潛移默化
信步在大稻埕街區,劉耕名魚貫穿梭在一間間中藥行與乾貨店間,幾步路外的霞海城隍廟,飄來陣陣燒香味,他深吸一口氣,氣息從鼻尖升至腦內,沒多久,便孵化出一個個天馬行空的想法。這是他專屬的靈感採集時刻,在奔波的每一天,為他帶來溫度。
「我很喜歡大稻埕,這裡跟我以前住的布魯克林舊街區很像,是少數保留當地原始樣貌的地方。我又很喜歡走路談事情,所以沒事就會找同事到迪化街散步,繞個一圈想法就出來了。」
在艋舺的廟街邊長大,因熱愛昆蟲鎮日泡在台灣山林,後到文化熔爐紐約工作十年,養成劉耕名開放卻接地氣的視野。創立「Bito」以來,做出撼動人心的世大運等形象廣告,也讓高鐵、北捷等品牌重新有了生命力。「台灣真的很美,可以的話我很想為這裡多做一些什麼。」
一砲而紅的那支廣告
坐定在一手改造的三層樓辦公室裡,陽光自舊式窗框邊透入,身邊環繞的是劉耕名從紐約帶回、跟著自己十多年的舊式家具和新奇玩具。「玩是我的DNA,但我同時也喜歡老物和紙本書這些舊文化,我甚至不太在網路買東西,一定要看到、摸到實品才能決定。」自信明快的語速裡,藏著深思熟慮的老靈魂,讓劉耕名的黑框眼鏡後,有著和同齡人不太一樣的眼神。
讓Bito在台灣一砲而紅的,是四年前的世大運形象廣告,在這之前,Bito已憑許多獎項為國際所知,也因此受到當時台北市府團隊注意。彼時世大運因抄襲等負面風波,氣勢極度低迷,好強的劉耕名得標後想著,「難得有機會對國外發聲,我要把它當奧運來做,將『希望』這件事視覺化,帶給大家。」
他笑說,當時設定的規格就是「要帥、要熱血,還要讓東京奧運挫著等。」他回想眼中的台北,儘管不特別整齊乾淨,卻是充滿能量和秩序的地方,「所以我們去找出台北和運動相關的所有幾何形狀,比如說箭射出去變成球場的能量,或是畫出軌跡變成擲筊等等。」
獨特的眼光和思維,集結專業拍攝團隊,就這樣,做出引發網友瘋狂轉發、讚嘆的形象影片,也讓當年世大運締造出一票難求的盛況。在這之後,Bito繼續為台灣各城市、高鐵、捷運、台電,乃至華碩、聯發科等打造形象影片,並將設計觸角伸進金曲獎、金點獎殿堂。特別是擔任連續五屆的金點獎總導演,因兼具實驗性和美感,讓Bito拿下多座國際獎項。
「我一直覺得現在不是『Design Thinking』的年代,那種用廣告要大家Buy me的時代已經過去。現在是『Design Feeling』:你可能會忘記你看過的東西,但你不會忘記你感受到的那個時刻,這也是Bito一直在做的。」
Nerdy的甲蟲精神
Bito一字代表的是甲蟲,這是畢業自台大昆蟲系的劉耕名鍾愛的昆蟲之一,也是他的初衷。「我小時候是個昆蟲Nerdy(書呆子),是那種會一直翻圖鑑背昆蟲的小孩,台灣四百種蝴蝶我到現在還可以認兩百種。」他笑說去年接下台東形象廣告時,「我整個人發瘋似地興奮,不停分泌腎上腺素。」他將形象廣告定調為「找回你的野」,某部分也像為自己找回兒時的純粹。
「我從小就很愛畫圖,也很愛往山裡跑,我總覺得人生出來就和大自然有連結,只是因為你一直生活在城市裡,那連結被截斷了,但只要回到自然裡,很多壓力都會解除,感知也會變得敏銳。」他稱昆蟲就是自己的DNA,尤其野生甲蟲的趨光性,更為他著迷。
「原始森林裡的甲蟲,會對五公里、十公里外的光點,奮不顧身去追尋。以前晚上去山裡,點了燈牠們就會飛過來。」對他來說,做設計亦然,必須不斷探索未知,儘管無法得知前方光亮為何,也要前進追尋。甲蟲的執念,因此成了劉耕名的信仰。「我從不試圖去感動別人什麼,我就只是用我的眼睛、去把生活裡的價值和美挖掘、採集出來給你。」
紐約十年改變一生
出身教師家庭,劉耕名的父母對三個小孩的藝術天份都相當尊重。「他們在我很小時就會帶我們去看很多藝術表演,後來我姊姊念音樂,我哥哥本來是物理學家,幾年後也轉念互動藝術,我算受他們影響很深。」自小在山林裡追逐、研究昆蟲,卻在23歲登陸紐約那一刻,開啟了從未想過的未來。
「當時看到哥哥在紐約的工作,就覺得哇!可以做這麼酷的影像,我也要。」彼時劉耕名申請的並非設計科系,而是電腦動畫,直到某年暑假到設計公司實習,就此決定改做Motion Design(動態圖像)。「我是我們系上第一個做Motion Design的,當時作品得了滿多獎,後來學校才加開了這個學程。」
在紐約十年,劉耕名直言城市本身就帶給他許多成長。「紐約是一個充滿創作的城市,到處是塗鴉,很多的不可能都在這發生,那幾年給我很大的啟發就是『You Never Say No』:永遠不要設限,而是一直去挑戰自己。」畢業後,劉耕名進入幾間大型設計公司,參與過Nike、Adidas、Apple等商業廣告案,在時代廣場、洋基球場等地播放。
但在突破傳統前,劉耕名其實花了不少心力鑽研經典。「我是在一切都很原創的年代去紐約的,當時資訊沒那麼發達,藝術家都是關在山洞裡自己開發想法。」他以如今的Google、Yahoo、Apple為例,都因夠原創成了跨時代的經典。除了旁聽許多Motion Design大師的課,劉耕名每個月還會投資自己兩本書,「你必須看過所有經典,才夠格去玩Remix,這也是紐約教給我的。」
讓台灣躍上國際
在國外打滾十年,劉耕名因參與許多大案子累積出知名度,「如果就這樣賺下去,是可以在那邊退休的,畢竟想做的很多也都做到了。但我就是不想再幫白人的世界發聲。會回來某部分是因為文化認同吧,想做點創新的事。」就這樣,劉耕名帶著一身武功回到台灣,創立Bito從零開始。
「我剛回來時沒認識任何人,只能從兩三萬塊的案子開始做。」第一個合作的是TEDxTaipei,劉耕名為他們執行整場視覺統籌設計。「以前在紐約,一天可能就能賺進一千二百美金,剛回來時預算卻常常捉襟見肘,但對那時的我來說,跳出舒適圈比賺錢更重要。」只是,公司才運作不到半年,劉耕名就燒光了紐約賺到的買房錢,連薪水也發不出來。
「我只好又飛回紐約做了一個半月的Freelancer,住朋友家的客廳,那時冬天,每天冒著暴風雪去上班。賺了一筆錢,再回來發薪水。」但如同每個成為轉機的危機,這段經歷也讓劉耕名拓展更多國外知名客戶,「那間公司後來發給我們很多國際案,像Bito一開始有機會做超級盃、翠貝卡影展等,就是因為他們。」
耗費一年,劉耕名讓Bito慢慢上軌道,也讓這間公司更接近當初回台時的想像。「很多人都夢想出去征戰世界,那我是打完大聯盟回來的人,我非常理解這種渴望。成立Bito就是希望讓台灣不再關在島嶼裡,而能有間國際級的設計公司,讓有才能的台灣人有機會做國際等級的案子。」
大稻埕絕美辦公室
除了讓台灣設計走上國際舞台,劉耕名從紐約帶回的不只是視野,還有文化。這也落實在Bito的辦公室中。「我第一家在紐約的公司叫Freestyle Collective,這間公司的核心精神就是多元,同事裡有來自巴西、墨西哥、日本、美國,還有華裔日本人、韓國人,我是唯一的台灣人。」他笑稱當時就是一支十國聯軍組成的團隊,四處打仗。
「那樣的衝擊對我來說很大,不同國籍的人,思考、切入的點都不一樣,所以現在我們也非常刻意去尋找這樣的人才。」如今Bito內有從北京來的導演,馬來西亞的製片,甚至有在土耳其、比利時長大的攝影師和設計師。「我希望讓更多不同領域的人切入設計,當你用不同角度去想idea時,自然能獨特又貼近大眾。」
花費兩年重建打造的辦公室環境,則是劉耕名從紐約帶回的另一個禮物。「我在那裡的十年間,一直是在這種開放挑高的環境裡工作,那衝撞出來的創意能量超乎想像。」他回憶在美國第一間工作室曾是十九世紀的豬肉屠宰場,第二間前身則是紡織工廠,保留古老痕跡,一群人再從中開展出新意,就如眼前的大稻埕,新舊交錯,卻不過時。
「我一直認為品味不是馬上就能鍛鍊的,它必須沈浸在裡面。這也是為什麼我做了這間辦公室,我希望同事一點一滴去認識所有的設計經典。」裝潢上,劉耕名沒花大錢,僅將空間整理乾淨,再放入自己於紐約收集買下的老物和傢俱,隨便靠近一個角落,就能見到彈珠檯、唱片機,並玩上一把。頂樓則改造成充滿綠意且能俯瞰街景的空間,「讓個人的坪數夠大,更有餘裕產製創意。」
坦然面對挫敗
走過這些年,劉耕名看似順遂,但就如每個舞台的燈光暗下後,只有自己能看清那些費力練功後留下的傷口。「一開始當然常常做不出來,你可能加班一整天,做得還不如旁邊那個拿著啤酒,霹哩啪拉花三小時就做出來的同事好。那種時候當然會覺得很挫折。」他坦言剛進紐約公司頭幾年,還會因此躲在廁所,一個人對著鏡子喃喃自語「我可以做到。」
撞牆了,就繼續衝撞,是這樣一步一步,才鍛煉成如今面對各方挑戰都能快速應變的自己。除了心理素質尚稱強大,劉耕名也笑稱「鏡子幫了我很大的忙,所以我現在辦公室的廁所鏡子都做特別大,就是要讓大家有機會在遇到瓶頸時,進去跟自己喊話。」笑聲落下,那是磨練十年後才能領略的樂趣。
「我到現在還是很喜歡設計工作,透過這一行,可以接觸到很多知識,那些知識其實就是你的品味形塑來源。」他坦言一開始不清楚從美國回到台灣的決定是否正確,「人都是這樣,午夜夢迴時,難免會想起過去的Glory,但我後來發現最重要的還是過程。人生就這麼長,你今天不做這件事,就沒有這些體驗。」
如甲蟲般,不斷朝眼前飛去,劉耕名慢慢理解,飛行的過程,原來比終點更重要。「其實當設計師也是,最該重視的就是Process,不試試看,你怎麼知道創業這麼苦。」說完忍不住笑起來。痛並快樂著,這些未知和過程,或許正是所有創意人的安慰劑。
用設計改變生活
投入設計業近二十年,劉耕名對未來也有自己一套想法。「我認為未來十年的趨勢就是動態影像,怎麼動才能呈現這個品牌的個性、能不能讓大家產生共感、傳遞你想給的訊息,是設計師未來都要具備的能力。」眼見台灣設計業百花齊放,劉耕名心中當然欣慰,但同時也憂慮起設計風格的「趨同性」。
「現在因為社群、大家拍照只為了點擊率,但很多事情其實別人都做過了,少了實驗性,又沒有六、七〇年代前衛,自然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很像。」他認為,「思考本質」將會是當代設計最重要的精神。「誰說一定要減法設計,台灣的元素其實就是Mess,怎麼在這麼多顏色中找出我們的脈絡很重要。」
走在路上,劉耕名總不忘低頭,注意每個行走間的細節。「我們最近接下幫大稻埕重新設計人孔蓋的任務,做這種在生活裡改變小細節的工作,每次都讓我很開心。」就如改造眾人每天搭的捷運形象,讓美感潛移默化。「這就是設計師的使命吧,帶大家看到美好的事物,只要做下去,改變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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