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培養皿》鄭宜農:我原來一直只為浪漫而寫

聯合新聞網 施彥如、鄭宜農

「《孤獨培養皿》出版後,跟著宜農跑通告、分享會,才恍然那些先前以為編輯過程中仰賴的直覺,都是有意識的決定;我終於能明白她書寫的初衷:「每個人的培養皿打開的瞬間,孤獨的菌絲順著氣流飄起,然後它們在空中相遇。這對我來說是很浪漫的事情,而我原來一直只為浪漫而寫。」各式各樣的人相遇在這一世中,碰撞、相溶、輕輕處碰,宜農掏出了自己的故事,成為那個皿,是為了承接成因相似卻結果為截然不同的孤獨,是為了浪漫的緣。」

——《孤獨培養皿》責任編輯 施彥如

圖/書封圖為有鹿文化提供

自己跌倒自己爬

有一個故事,是媽媽特別喜歡分享的。

西元1987年三月初,媽媽大到不成比例的肚子開始陣痛,在爸爸陪伴下趕往台北國泰醫院。

痛楚反覆到來,媽媽吸吐著汗濕了自己以及床單。醫生用各種方法催促子宮收縮,幾天過去,那個固執著不想面對世界的孩子,依然一點頭皮也不願讓人窺見。

據說我待在媽媽肚子裡超過預產期整整兩週。

媽媽至今一直是安靜少話的,成長期間,我很常問她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

不過,她倒是非常喜歡唱歌。

小時候,媽媽跟阿姨分別隸屬於兩間學校的合唱團,並且都肩負獨唱重任。在全國大賽上,媽媽的學校擊敗了阿姨的,拿到第一名,以及出國巡演的資格。其後,媽媽第一次去了美國,吃到比臉還大的pizza,還有吃完嘴巴會染成一片彩虹的糖果。那也是第一次,媽媽踏入夢想中的迪士尼樂園,雖然排一個遊樂設施就耗掉一個白天,但光是擁抱路過的米老鼠,看唐老鴨頭拉著長列車在空中飛來竄去,就已經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夢以外的時間,媽媽的童年其實非常辛苦,窮苦與寂寞釀成了她臉上的風景。不過,現在她常常笑說自己是一個滑稽老太婆,那是在我誕生之後開始長芽的,另一片茂林。

超過預產期的兩週後,醫生認定再這樣拖下去母女都難保安危,宣布必須進行緊急剖腹。

也是聽媽媽說才知道,原來剖腹產是半身麻醉,某種程度上意識還是在的。

被推進手術間的媽媽,恍惚中還能聽見醫生護士的腳步聲,他們口裡唸著咒語,彩色影子晃來晃去。那種感覺大概像是被密封在小玻璃罐裡,恐懼無處可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間,手術間泛起連串劇烈的哭喊,那是一個被硬生拉出世面的生物正在大聲抗議。她又濕又皺,肥肥的手腳在空中舞動。

空氣裡的緊繃感消散了,金屬味也不再濃郁。這時候,護士們騷動了起來。媽媽說,她確實聽見她們在笑,笑聲中有人開口說話。

「你們聽,這個孕婦真的在唱歌耶。」

那是我人生聽見的第一首歌,來自翁倩玉的〈自己跌倒自己爬〉。

前些時間讀到法國心理分析學大師雅各.拉岡的理論,裡面有一個特別有趣的術語叫「Object a」,它的意思大概是說,嬰兒對於分離母體的感受是痛苦的,這份痛苦激發出對於自我的想像,這個想像便是本我與自我之間的差異性。而 Object a 即是指通過這層想像,又經歷了語言這層規範之後,我們在不自知的狀況下被迫放棄了初始欲望,但那樣的欲望會轉移到其他物件上。

當然這門學說比我所寫要再更複雜艱深許多,只是我一邊讀著,一邊便想起了這個故事。

我在想,我對各式各樣物品的依戀都為時短暫,但是自己與一首歌之間的關係,卻成為永無止盡的追求。這追求不一定充滿快樂,很多時候甚至是被悲痛感淹沒的,但無論快樂還是痛苦,它帶給我的快感,都遠勝過世間萬物。

這是我開始聽歌的故事,是屬於我戀物癖的起點,至於若是要把這物進行刻畫,就此刻而言,便是一場文字實驗的濫觴。

(本文節錄自《孤獨培養皿》,作者鄭宜農,有鹿文化出版,購書點此

◎責任編輯:胡士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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