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義是否總是遲到?HBO影集《東城奇案》裡的正義與寬恕
HBO影集《東城奇案》目前已全季播畢,在這部小鎮命案類型的迷你影集裡,沒有為了翻轉而翻轉,反倒以扎實的劇本,赤裸地呈現貧窮、藥物濫用、少女賣淫、未成年懷孕、霸凌等美國社會迫切解決(卻始終解決不了)的陰暗面,也反映了當代社會集體的焦慮及精神狀態。
影集裡的東城,「美國夢」似乎失去其夢幻包裝,甚至無人投入追求,取而代之的是骯髒、暗澀、不堪入目的犯罪,小鎮的希望被工業沒落的冷色調廢棄建築群取代。
家庭功能失衡、信仰喪失,是典型小鎮的封閉意象,演員凱特溫絲蕾所飾演的Mare為本劇主角,是一名執法人員、一名母親、一名女兒,但她似乎已出現中年危機、職業倦態,不停吸著電子煙、飲冰啤酒。Mare在東城裡扮演著維持社區秩序的角色,卻時常處理街坊鄰居的家務事,除了前一年的少女失蹤案尚未破獲,這個社區只存在麻煩,並不存在罪惡。
然而,在追兇過程裡,觀眾一同觀察這塊維持表面和平的小鎮,其實可能是一處神棄之地,由小鎮居民包庇、對彼此的誤解所致。
隨著劇情推演,劇中與Mare親近的人一一成為這起羅生門的嫌疑人,從原先受害者Erin的前男友Dylan、Dylan的新女友、Mare的高中教師前夫,到社區裡剛調職而來的神父,每個人都有行兇動機。同時,懸而未決的失蹤案迫於媒體壓力,在此時重啟調查,Mare的高中好友事實上正是失蹤少女的母親。如此複雜交織的社區人際網絡,每一個人為了保護自身想保護的對象,都有不願開誠布公的理由。
至此,劇中每一個家庭都上演著作家托爾斯泰那句「幸福的家庭個個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Mare即使身為正義的執行者,也非完人,也有為了自身利益而不得不作出違反他人權益的行為。她其實有個癮君子的兒子,在故事開始時已經自殺,這件憾事成為其家庭成員避談的創傷,為了爭取孫子Andrew的扶養權,Mare甚至做出違反警紀的事端。
在小鎮的公領域亦然,少女參與了網路賣淫是因為受困於家庭經濟問題;社區裡未成年父母處處可見;藥物成癮的親人成為慣竊,而且始終處在前往與離開勒戒所的循環當中。
對小鎮居民來說,少女命案象徵著治安破口與內部和諧的撕裂,而前一年尚未破獲的另一起少女失蹤案,則像「總是遲到」的正義,這股憤怒也讓Erin的父親決定動用私刑懲戒他認為的兇手;失蹤案的母親則為了贖救女兒,與Mare原先的好友關係幾乎鬧僵;Mare閨蜜Lori的家庭則因為丈夫的悖德而幾乎破碎。
《東城奇案》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命案如同剝洋蔥般將小鎮的倫理問題揭露,同時將世代差異、原生家庭的影響不鑿痕跡地轉化在角色刻畫上,也展示了正義與寬恕在修補、縫合的過程裡,並不總是順利,而是傷痕累累。然而修補卻是不得不為之,也只有承認錯誤,小鎮才有機會迎向未來。
細看劇中每一位女性角色,都有其代表的世代象徵,以及屬於自己的世代議題需要奮鬥。
主角Mare是在這個世道掙扎的美國群體縮影,面臨上一代父親的缺席,以及下一代親子問題的焦慮。身為職業婦女,離婚後成為家中經濟支柱,她敬業而且受同事、上司敬重,甚至受小鎮居民信任,然而面對家庭成員,卻不善於把「愛」適當地表達。劇末在與諮商師溝通後,在一個無人知曉的清晨,她彷彿受到啟示,重返兒子自殺地點,象徵著將家庭的創傷重新縫合,代表自我精神焦慮的和解與昇華。
而Mare女兒Siobhan這條相對旁枝的故事線,卻意外象徵著小鎮及家族的希望。在哥哥自殺後,Siobhan一直扮演著照顧、聯繫家庭成員情感的角色,也是家族裡唯一最早願意面對哥哥自殺問題的人,最後Siobhan決定離開小鎮就讀大學,也放下原先不屬於自己的責任,追尋自我價值。
芝加哥大學教授Martha C. Nussbaum在《憤怒與寬恕:重思正義與法律背後的情感價值》一書裡認為,法律正義背後的憤怒有其意義,她並不否定這份情感,但當我們執行正義時,除了憤怒,還要留意避免交易式寬恕(transactional forgiveness),並需要將憤怒的情緒轉化、昇華。
正義並不是遲到,雖然我們知道,遲來的正義時常伴隨著憤怒。但就如同Mare堅持著要讓「真正」的兇手說出真相,我認為,此行為就是將執行正義的憤怒轉化。唯有說出真相,才是對逝者的敬重,而只有坦白,才能讓我們免於圓謊而產生新的惡行。我們人人都有能力,在此刻使正義不再遲到,並讓正義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抵達。
◎ 責任編輯:翁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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