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春肉身創造生命的Magic Hour:專訪演員胡智強
本文選自《500輯》Issue70「電影人的創作日常」
先是生活,才有創作。以年為單位長遠策劃,電影是漫長且集眾人之力的創作,由數百數千個日子積累而成,我們不禁好奇——若回到個體,用更小單位拆解,電影創作者都怎麼過日子?什麼樣的生活型態支撐著這些創作?本期收錄六位幕前幕後電影人的創作日常,透過資深電影文字工作者的訪談與側寫,期待不論你從事什麼形式的創作,都能回到千折百迴的山路上,望著萬里雲外的山頭,甘心再踏出一步。
先以短片《龔囝》獲得金穗獎最佳演員獎,再以電影《一家子兒咕咕叫》雙料入圍金馬獎最佳演員獎與最佳男配獎,如此銳不可擋,讓胡智強成為2022年台灣影視圈口耳相傳的話題人物,諸如「怪物新人」、「今年台灣電影的最大驚喜」等封號接踵而來。然而與之聊天,胡智強本人倒不見這些江湖傳說的磅礡氣勢,反倒只像個時而雀躍、時而羞赧、時而打諢插科的大男孩。
雀躍的部份倒是讓人訝異,胡智強興奮地提起在課堂上觀看《去年在馬倫巴》的經驗,這是由法國導演亞倫・雷奈於1963年執導的意識流電影,以模稜兩可的倒敘旁白,敘事的空間與時間都沒有明顯的起承轉合,是影史著名的費解存在,「我是班上少數幾個沒有睡著的學生,一直想這電影倒底是怎麼拍出來的,看著電影的我就像在解謎,我充滿困惑,卻又不甘心,想要盡全力弄懂它。」
電影藝術包容草根男孩的脆弱內心
講起如此藝術屬性的電影,不要以為胡智強是文藝少年,他從小生長在雲林偏鄉,高職先是讀了一年餐飲科,轉學至普通高中,課本對他而言宛如天書,又整整跳了三年街舞,會考上台北藝術大學根本是誤打誤撞。大一時,有的同學早已對電影熟門熟路,但他不是,「我不是因為喜歡電影來到這個學校。」
初來乍到的鄉下人,對濃厚藝術氣息的校園感到格格不入,台北濕冷天氣更讓胡智強水土不服,頻頻生病,種種青春時期的疏離、迷惘與軟弱,在他內心逐漸碩大,他無法處理,只得以逞強與好勝的外在面貌予以應對。直到「電影」與「表演」這兩件事情,無條件地接住了他。
「我看了影集《超感8人組》的幕後花絮,才發現專業的演員竟然能如此拋開自我,渾然天成地進入角色裡。」胡智強藏不住他的振奮,「我看到狂哭,原來唯有眾人齊心協力,才能完成每個畫面──我對於拍電影這件事感到很偉大。」
而後,胡智強看了南韓導演李滄東執導的《燃燒烈愛》,又再一次感到震動。「有場戲是在Magic Hour拍的,三位主要角色抽著菸,看著少女在跳舞,那場戲裡,沒有言語表達,畫面竟能那麼愜意,又有很波濤洶湧的情感正在攪動⋯⋯哇,我真心覺得好美好美,原來影像能講述這麼多超乎言語之外的事情。」
於是,胡智強開始留意生活裡清晨與黃昏的Magic Hour,也開始起心動念,想要創造出屬於自己的Magic Hour。從大二時投了兩百多封履歷都沒有收到試鏡通知,到今年接連獲得金穗獎與金馬獎的肯定,渾身野性的胡智強,宛如哪吒般越挫越勇,越來越享受影像表演帶給他的創作樂趣,卻也經歷巨大的挫折。
在朝生暮死的瞬間 演員能創造出永恆的作品
「《一家子兒咕咕叫》是我首次參與的劇情長片,拍的時間比較長,天數比較多,我很多次拍攝都NG非常多次,沒多久我就陷入巨大的自我質疑,每天反覆問自己:我的表演是對的嗎?當時我覺得自己完全搞砸這個大製作,但這個可是很多人辛苦的結晶啊。」胡智強的語氣帶有對當時的恐懼。
直到拍完之後,胡智強才理解到自己經歷了表演創作者的必經旅程。「演員就是在犯錯中學習,就是要面對自己的失敗。從沒有信心,然後拾起信心,而後又沒有信心,如是輪迴⋯⋯如果一直困住、陷在泥沼裡,那永遠沒辦法做出一個新的東西。」
「當一個演員,最快樂與最痛苦永遠是並行的,痛苦的是,表演的本質是朝生暮死的,演員總是得告別作品,告別自己創造出來的角色。然而也因為這個特質,演員擁有最大的快樂。」
當領悟自身的困頓只不過是演員都會經歷的英雄旅程,胡智強自此許下成為職業演員的願望。這對於一位甫畢業、正在當兵的男孩,或許是帶有浪漫與天真的想像,然而對胡智強而言,這卻是對青春負責的誓言。
在歷經徬徨少年時的蹉跎與白費,胡智強清楚知道自己能以表演的肉身,創造出更多更大的魔幻時光。
「創作真的好難啊,」胡智強感嘆道,「可是電影真的好美啊。」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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