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精神世界的華麗與蒼涼——電影美術李天爵,與虛無共生,或就地蒸發

聯合新聞網 謝璇

本文選自《500輯》Issue70「電影人的創作日常」

先是生活,才有創作。以年為單位長遠策劃,電影是漫長且集眾人之力的創作,由數百數千個日子積累而成,我們不禁好奇——若回到個體,用更小單位拆解,電影創作者都怎麼過日子?什麼樣的生活型態支撐著這些創作?本期收錄六位幕前幕後電影人的創作日常,透過資深電影文字工作者的訪談與側寫,期待不論你從事什麼形式的創作,都能回到千折百迴的山路上,望著萬里雲外的山頭,甘心再踏出一步。

「你像一朵奇異的小花。」一場電影美術人的聚會上,一個同行這樣稱李天爵。他笑笑,沒多說什麼,帶著這句話反芻多時。友人開玩笑地喊他「阿比查天」,有向泰國電影大師阿比查邦致敬的意味,當然也指他如阿比查邦那樣緩慢的步態、精神性的探索。他自我介紹的時候則無論親疏遠近都說叫「阿天」就好,雖然在影展圈或泛影視圈的習性裡頭,仍會尊稱他一聲「天哥」。或許是因為在業界闖蕩了20多年,走久了輩分就跟上來;也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行話裡都習慣多喊一聲哥、多叫一聲姐,彷彿互稱兄姊就多了一份親切。在影展工作的時候跟著一票友伴喊他天哥,到現在這習慣我也改不掉了。

李天爵,電影美術、藝術工作者,生於台南市,在電影院裡長大。2009年以《臉》獲得...

但他的名字其實出自《孟子》之〈告子章句上〉。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者;公卿大夫,此人爵也。」樂行仁義忠信是老天封賜的爵位,世間功名則是後天人為追求的爵位。更進一步說,天爵者追求的不只是道德的清高,更是精神性的修練。似乎因為帶著這個名降生,李天爵也亦步亦趨往精神世界前去。

從廣告做到電影美術,以《臉》拿下金馬獎

剛退伍,身上還有軍旅的氣息,李天爵轉身就到了台北駐紮。廣告公司的徵才資訊寫得彷彿可以上山下海、浪跡天涯,初生之犢不畏虎,縱使也不算影視科班出身,就這樣入行了。美術組的工作的確讓他去了不少地方,算是符合年輕的期待,有時乘著野狼獨自一人跑遍廢墟只為找一個景。

拍了幾年廣告、MV,李天爵才漸漸往電影靠攏。從短片開始累積,美術組的工作吃體力,照樣得四處奔波。第一部長片就被找進蔡明亮導演的《天邊一朵雲》,南部濕熱,不巧還遇上颱風,徹夜看守道具假花卻差點連人都被颱風連根拔起。《黑眼圈》到了馬來西亞,他最喜歡入夜後在破敗的街上晃蕩。他沒有工作室、沒刻意經營屬於自己的團隊,沒片子的時候常獨自一人去爬山,更多是待在台北公館一帶晃悠;有片子的時候,電影去哪他就到哪。拍片生涯走了10年,終於把他推上金馬獎的舞台。

有片子的時候,電影去哪他就到哪。拍片生涯走了10年,終於把他推上金馬獎的舞台。 ...

他沒有工作室、沒刻意經營屬於自己的團隊,沒片子的時候常獨自一人去爬山,更多是待在...

《臉》讓他入圍了,跟著導演、演員走上金馬獎紅毯。他說當時自己還算新人,沒人想過能讓新人拿獎。美術設計獎第一個頒發,他連自己的座位都還沒坐熱,突然就聽見自己的名字。怯生生上台,看得出手足無措,曾合作《一年之初》的導演鄭有傑在台下為他大喊一聲「加油」。他從當年最佳女主角得主李冰冰手中接過獎座,致詞頂多30秒,領了獎走錯方向,讓蔡明亮導演上前給了一個擁抱才把他推回該去的後台。那年拿到的獎金,用來宴請工作夥伴一下就吃掉了。倒是獎座奔騰在自家電視櫃前,還有親友問金馬獎是不是真的金子打造的。

在不斷叩問中像挖礦那樣反覆開鑿自己的心靈

每次講起往事自己也年輕起來,彷彿還是當時純粹的模樣。實際上也是的,他還是習慣一個人,腦中百轉千迴,人說思想的聖殿於他而言更像是精神的修羅場。拍了20年電影,也跟蔡明亮導演一起做過劇場、美術館,台北電影節找他合作「電影正發生」專題,一個題目因疫情延宕磨著磨著搭出了三個場景、三個銀幕、三座時空的創作現場,試圖呈現電影美術的精神世界,並在其中窺探創作的靈光。揮著創作的旗幟供人追隨煞似輕巧,對舉旗的人而言卻不只是身體勞動,更在不斷的叩問中像挖礦那樣反覆開鑿自己的心靈。從專題籌備期間甚至到了展演現場,天哥還是會沒來由地問:「你覺得這樣觀眾看得懂嗎?」問到我覺得最沒搞懂自己的就是他本人,找來幫手的團隊無一不是走在拍片浪頭上的人,偶爾也挖苦天哥的飄渺。

2014《來美術館郊遊:蔡明亮大展》工作照。 圖/黃宏錡攝影

2022台北電影節「電影正發生」工作照。 圖/高仲明攝影

這陣子漫畫家柘植義春的經典作品重新推出,散文《貧困旅行記》首度發行中譯版。柘植宇宙的蒼涼、幽暗,層層疊疊都指向虛無,天哥卻好似在那荒涼之中找到了慰藉。「你跟義春爺爺是分靈體吧」,我這樣想。

磕磕碰碰20年,從阿天成了天哥,但本質上還是阿天,一朵奇異的小花,大多時候遊蕩在邊界,等待往草原動身。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

issue70 電影 美術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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