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TCCF 創意內容大會－跨域的多重詮釋：現場演出「新」樣貌

聲響從門縫穿了出來，還夾帶著若隱若顯的燈光，裡頭有場表演。粗糙有力的台語合聲震天，聽來應該是拍謝少年吧？但推開了門，在分不清彼此臉龐的群眾間任憑五感震動，包覆這座倉庫的樂聲、光影，今日似乎特別不一樣，不像是熟悉的他們。

只見充滿攻擊性的七彩光暈漸暗，轉為暖光聚焦樂手們。吉他手張維尼剛刷下〈佇世界安靜的時〉最後一個音，全身仍黏著汗，便迫不及待用噴出幹話：「平常大家頂多看到我們的背和屁股，今天連尾椎都看的到啦！」

再四首歌後，向來以舞台魅力聞名的他，隨〈兄弟沒夢不應該〉結尾前的大合唱橋段跳進人群。既像吹笛人，又像當天在另一場表演再次帶領樂迷遊行的黃大旺，觀眾簇擁維尼開路。他們緊跟著吉他手歡愉大吼，合唱聲東升西落，男女嗓音交錯，從遠到近繞行場地一整圈，原來這是座俗稱「四面台」的環繞式舞台。

在360度的開放空間上，歌者無處可躲，畢竟連尾椎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只能逼自己迎戰。這是擂台，不進則退，今天的他們甚至有勇氣挑釁樂迷。來自禾火設計的燈光師花花準備了多盞雷射燈，每當她刺滿曼陀羅花的手臂施力推軌，燈光閃爍的強度便加碼、再加碼。

台味三原色紅、綠、紫構成舞台的視覺基調，光線穿過人群，直射到灰白水泥牆面上的影子如海浪。怕閃瞎眼的鼓手謝宗翰帶上墨鏡，演出前還特地廣播提醒觀眾，小心，別讓相機的感光元件被燒壞了。

當前後左右都被樂迷包圍，樂手稍一鬆懈，就會遭目光吞噬，拍謝少年只能在正中央製造更多能量，反包圍觀眾。雙方互相共振，疊出超越平時的情緒，最終擊破界線。這是「跨域」的第一種詮釋，替表演加值。

何謂無界？何須跨域？

追求更多層次的感官體驗，似乎成了當代演出者的共同目標。今年TCCF 創意內容大會也將其為題，以「跨域」為名，邀請16組表演者、燈光與影像設計團隊共築「無界舞台」的3天演出。

但「跨域」必須實踐，不應是課題本身。登台前，有表演者提及對這詞的疑惑，畢竟先畫地自限，才有跨越的必要性。某位不具名樂手說的直白，一場好秀除了最基本的音樂性，還得搭配燈光、影像與世界觀，讓觀眾沉浸其中。

既然藝術史等於跨域史，如同戲劇即是音樂、文學、舞蹈的綜合體，就算如今出現再多新科技，表演者的工作仍簡單，「思考如何玩它」即可，又有何必要大書特書？

主辦人員私下的回應也有理：創作需要成本。表演者累積登台經驗，並持續嘗試不同的硬體設計、場地和內容元素，才能開拓更廣的「跨域」之路。於是本活動大手筆端出五塊螢幕，四面台搭了近百盞舞台燈，讓體熊專科吉他手包子忍不住在台上讚嘆：「歡迎大家今天來參加燈光展」。

原來不只樂手挑戰觀眾、觀眾監督樂手，這活動本身，正是對演出者的一場考驗。無界舞台一次對16組人寄出戰帖。拍謝少年以燈光和舞台能量迎戰，那其他人呢？

何處為域？如何跨域？

領域展開，這是「夢東」二人組給出的答案，也是跨域的第二種詮釋。兩位音樂界咒術師在演出前後戴上、拿下遮眼紅布的簡單動作成了結印，透過如此儀式感，將觀眾捲進他們搭建的領域中，舉手抬足皆是戲，連踩著效果器的腳步都藏著神韻。

剛開始是森林，舞台左右四塊大螢幕、頭頂再掛一塊，五張面板分別映出綠蔭，影像和音樂完美疊合。接著觀眾被帶領走過草原，再緩緩靠近一座山谷，隨畫面越來越大，深谷間出現洞穴，定睛一看，洞穴底部竟架著螢幕。

觀眾眼前是現實中的螢幕，畫面裡頭是正在播映另一段影像的虛擬螢幕，此刻真假虛實界線模糊，夢東和新媒體藝術創作團隊「XTRUX」設計出不必戴上VR眼鏡、不必改造身體，也能讓人迷失其中的沉浸世界。

他們並非唯一一組玩弄框架的表演者。盧律銘繼今年大港開唱以「絕代風華—電影配樂Live Set」引發樂迷和業界同聲騷動後，本次修改編制，推出2.0版本登台。樂曲進行間，紅白色燈光垂直打在地面上，把前三排觀眾鎖進光影牢籠。

血肉果汁機也多次把左右螢幕當作包覆觀眾的燈牆。如〈中港方程式〉一曲，唱到「這個人生像跑車，時速200一直走」段落，全場燈光鮮紅、螢幕快速閃爍，彷彿正直線加速連闖紅燈。〈關閉太陽〉則在前奏口白及主唱GIGO踏步時關掉左右螢幕，僅有頭頂的螢幕正播著太陽閃焰，供觀眾抬頭膜拜，感謝勞力。

劃開領域、不應有域

延伸舞台界線，則是跨域的第三種詮釋。本次聲子蟲演奏至〈燃燒的字〉中段，當音樂聲漸弱，留下鼓點獨撐大局，正往爆炸結尾堆疊前，藏在台下的演員突然打開長型燈條，把觀眾席作為延伸台演出，踏著韻律舞動上台，隨旋律靜止、漸強，再舞動。

來自「二律悖反協作體」的三位舞者，長期靠身體、聲光、空間創作。當他們「闖進」四面台，向來冷靜的聲子蟲成員雖面不改色，卻明顯被舞者豐沛的肢體能量包圍了。樂手靜態的腳、舞者動態的手、靜態的後搖舞台、動態的燈光交錯，再輔以四面台的觀賞體驗，聲子蟲的蟲性油然而生。

PiA新專輯《成功的人》面世恰逢疫情，因故無法舉辦首發專場，團隊改以線上舞台劇迎接觀眾。本次搬來現場呈現，左右螢幕為高樓夜景，舞台上第五面螢幕漸漸浮現星空，在會場裡重現出一座城市。

劇目開場，不斷有演員從台下向PiA互動，觀眾必須四處尋找聲音來源。跨域能量更在〈七點半的飛行機〉來到巔峰。一夜過去，螢幕鏡頭由城市逐漸往上移動，天空正飄著無數紙飛機，第五面螢幕則出現真正的客機，目的地未明。PiA和演員在台上、台下互相射出紙飛機，對觀眾提問：「何謂成功？」

另一場演出中，圓劇團融合台灣民間技藝、西方馬戲，音樂也橫跨傳統戲曲與爵士樂、電子音樂。而且和樂團不同，四面台正好是他們的主場。只見演員到處蹦跳，疊羅漢甚至比舞台正上方的螢幕還高，如此渲染著台下觀眾，還有小朋友隨戲曲興奮追逐著映在地板上的聚光燈。

跨域成自然，下一步是甚麼？

「電波作業簿」由電波歌劇院、國語作業簿兩組DJ共演，並搭配視覺藝術家紀昀打造的燈光裝置，把百支LED燈管搬上台，隨音樂互動，可惜其中一名成員因確診無法出席，主辦方緊急徵求剛從歐美巡迴歸台的落日飛車代打。

電波作業簿曲風囊括中文流行及日系動漫、電玩文化；不必多做說明的落日飛車也是翻玩復古旋律的當代翹楚。事實上，本次「無界舞台」演出者都有此特質。

同根生新專輯《邊緣轉生術》透過台灣妖怪故事探討「人鬼的未知邊界」，也長期尋找在地與全球、流行與傳統間的跨域可能。血肉果汁機自首張專輯《GIGO》將民俗結合外星人入侵，《深海童話》揭示末日將至，大自然反撲人類，當年實體專輯還送了全息投影儀和夜燈，號稱音樂結合科技，持續跨域進化。

如同作品以不拘形式流世，大諷傳統、挑戰道德，長年遭伊朗政府封殺的名導阿巴斯曾說：「形式源自內容，或更好的情況是，兩者彼此滲透。」

疫情迫使全球創作者在過去兩年鑽研直播、VR等技術，尋求替演出加值的新可能。本活動雖說是給當代創作者的跨域實驗場所，但就結果來看又像是當代跨域創作者的火力展示會，參與團隊皆紛紛繳出亮眼成績單。

但「無界舞台」的成功，正如前文所述，成本與經驗缺一不可。當褪去近期觀眾「報復性消費」與政府補助等後盾，演出者們如何維持生計，同時兼顧創作，再次挑戰更上一層樓的演出體驗？

唯一的解答或許得回歸你我身上，你願意為了更高品質、規格、有趣，卻更貴的演出付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