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書房 視障者看見美

在有著90年歷史故事的老屋裡，大家席地而坐，四散著頌缽、碰鈴、秧苗、稻穀，鈴音和缽音、蟲鳴、風吹稻浪的聲音，與野薑花香一併源源沁入心底。在這個時刻，肉眼的看不見，不再是遠離美的障礙。

由作家蔣勳所創蔣勳基金會認養的老屋，在2024年3月22日以「蔣勳書房」之名在池上開幕，前身為福原國小校長宿舍的木造建築，最早屋主可追溯到90年前日治時代的日籍校長堀尾一彥，然時光流轉，老屋傾頹於無人問津中，直到今年春暖花開時節煥然重生，成為池上新的文化地標，有書、有展覽，昨還首次舉辦別開生面的視障體驗。

這個念頭，源於5年前。蔣勳在2019年6月28日走訪荷蘭海牙美術館，在林布蘭的名作「特爾普醫生解剖課」前，看到一隻導盲犬牽引著一位盲人站在畫前面。他想：「這位視障男子在看畫嗎？雖然旁邊有志工陪伴講解，但他真的『看』得到嗎？」

美術館很安靜，導覽志工不多話，那男子自己靜靜地看，偶爾提問。這景像讓蔣勳很震撼：「會不會他比我更渴望『看』？會不會他比我『看』到更多我看不到的事物？」這個難忘的經驗一直留在心中，終於在台東縣府的協助下，於池上「蔣勳書房」實踐，28日有7名視障朋友來「看」金剛經展覽。

蔣勳說，金剛經裡提到視覺五層次，包括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肉眼的不便不代表感覺的全面封閉，「沒有真正的殘障，只有心靈上自我的閉障，視障朋友眼睛看不見，另一隻『眼』在手指出現，他們用觸覺、嗅覺在感受外界。」

就像活動還未開始，就有從事按摩業的視障朋友豐仲杰「摸」上蔣勳的腿和腳，一陣揉捏，診斷出心臟和老迷糊問題。這又讓蔣勳感歎：「本來想著是幫助他們，沒想到反而是我受惠了。」所以他想多辦這類活動：「幫助這些人打開世界，他們也反向幫助我們。」

由台東縣長饒慶鈴領隊，7名視障者由社福志工和書房志工引導至不同作品前，聽著每一版金剛經的故事，各自有不同的印刷、字體、圖畫；又親手敲擊借自台中菩薩寺的「藍月」頌缽、碰鈴，讓清靈的聲音充滿心中與空間；親手觸摸稻穀，聞聞野薑花。

又或者，大家席地而坐，在復舊如舊的油亮木地板上，圍坐一圈，襯著田園自然聲響的背景音，一起冥想，於吐吶間感受太陽透過窗櫺照射進來的祝福的光。

豐仲杰才摸到稻殼，立刻辨出這是11號稻米，因為他在眼睛受傷之前曾經種過稻，還是台東航站人員，缽和碰鈴的振動與聲波，則與他現在的理療工作相通。而看不到、聽不到也說不出的鳳英比手畫腳，意思是她摸到的稻殼讓她想到小時候的事。

文山為了這次的看展興奮了幾天，他也好奇要怎麼「看」。到現場，聽志工的口述介紹，他笑：「還在試著組合聽到的內容。」可能他想的和真正展出的作品不同，那也是他腦中的創作。

淑娟一把給蔣勳一個擁抱，她早就想聽聽這位作家的真聲。「視障的世界本來很小，但我們可以看到更多。今天很喜樂。」淑娟說，出門前，老公還笑她：「要用什麼看展覽？」她來了，用心、用耳朵「看」，尤其在這老屋裡，以前總經過，沒想到能進來，沒有任何腐朽味，讓人心情很平靜。

書房志工原本很緊張，畢竟先前都是一般遊客，這是第一次迎接視障觀眾，但看到這些人好奇地觸摸，他們願意仔細解說，帶領著一一摸過木格、竹柵、枯木，玉珍就在摸到竹柵時想到小時候父親養的兔子、聞到野薑花就想到老公送的花。

視障者身邊圍著志工，在蔣勳書房的不同角落裡以不同方式「看」展覽，這畫面或許和蔣勳當年在荷蘭海牙美術館看到的不一樣，但就是在這夏末的午後，人們在小小的、有故事的木屋裡，透過觸摸、冥想、聽聲景，在腦海裡建構一個關於自己、關於池上、關於金剛經的畫面，心眼打開了，身體的障礙不再是心靈的罣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