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籠中元祭:從對立到和諧,映照人心與時代
「今暗,咱又閣袂去街仔迎鬧熱矣。(今天晚上,我們又要去街上看遊行了。)」這句話,是許多跟我一樣成長在市區周遭的基隆人,每年到了「鷄籠中元祭」很習慣的臺詞。彼時,爸媽都會帶著我到姨媽開的藥材行,從店裡拉出板凳坐在路邊,看著放水燈前繞行市區的花車遊行。
高中開始我和許多人一樣成了通勤族,每日往返基隆臺北兩地,「迎鬧熱」不再是生活的一部分。直到回基隆唸碩士班,才赫然發現中元祭花車遊行的音樂,默默變成抖音排行榜上的那些電音舞曲。當時不禁在心中感嘆:「天啊,這個從已經延續超過170年的民俗祭典,是不是要失去它本來的面貌了?」
鷄籠中元祭的源頭,得從清代咸豐年間說起,當時住在市區的漳州人與七堵暖暖的泉州人,因為語言、信仰及地盤的差異,衝突不斷,械鬥頻傳。直到咸豐三年(1853)一場傷亡慘重的械鬥後,地方領袖出來調停,除了將死者遺骨合葬,尊稱為「老大公」並加以祭祀。同時,為了消弭漳泉的界線,決定結合原有的中元普度習俗,改由地方的十一個姓氏宗親輪流主辦普度,用「以賽陣頭取代打破頭」,希望能撫慰這些亡魂。
「主普」的責任極其重大,當年輪值的宗親會必須負擔為期整整一個月,所有祭典科儀的組織與龐大的經費開銷。從「開龕門」、「豎燈篙」與「主普壇開燈」廣邀好兄弟共襄盛舉,再到主普壇的設計搭建與點燈,以及迎斗燈、放水燈遊行的策劃,乃至最後中元普度的盛大場面,都是需要過往對立的漳泉雙方,一起攜手才能把儀式辦好辦滿。
為堅持這樣的「初心」,更讓鷄籠中元祭得以在屢次政權更迭下,透過不斷順應時代而保存下來。像是日殖時期,為了避免政府查禁,融入「盂蘭盆會」的日式祭典花車遊行;到了戰後,則重新強調「族群和諧」,以在〈改善民俗綱要〉的法規禁令及敏感的時局中得以延續。
「我常覺得,看不見的神與鬼,或許就像一面鏡子,映照著時代與人心。一個傳統若無法與我們的生活共鳴、創造新的記憶,是否注定會消亡?」這麼一想,就突然想通了;就算不見得完全明瞭祭典科儀的淵源與意義,拿著板凳坐在路邊迎鬧熱的市民,趁著遊行前封街壓馬路的年輕人,穿著傳統服飾加入活動的新住民⋯⋯整座城市的人們都能以自在的方式參與著這項傳統活動,便是中元祭得以延續至今的原因吧。
即使形式改變了,但那個始終不變的「族群和解」的初心,那份透過科儀與祭祀牽起過去與現在、連結我們與先人的精神,依然深植在基隆中元祭中。比慎終追遠說得簡單一點,就是人與鬼的連結,凝聚了這整座城市的人們。
本文選自《500輯》Issue140「構築心中的信仰風景」信仰是一種自由的心靈活動,也是一種個人與群體的歷史,訴說人們與地方的來歷,累積成看待世界的觀點——透過日常習慣、儀式傳承、物件寄情、社群互動,讓相信的意念變得堅實。信仰如鏡,持續擦亮,以此照見,我們得以對自己越來越誠實。
◎圖片提供:何昱泓
◎責任編輯:林亞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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