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大電機學歷擱一邊 楊理博走進山野 重新連結自然原生家庭

聯合新聞網 文/袁世珮
對楊理博來說,「山人」的定義,「就是在山里好好生活的人」。記者沈昱嘉/攝影

楊理博背著布農族阿公教他編的藤籃,站在安地斯山脈中的某一處,舉目四望,那讀到台大電機系的循規蹈矩和理科頭腦,都暫時偃旗息鼓,臣服在對大地的敬畏裡。他說:「要溫柔對待土地。你溫柔對待,它也會溫柔對待你。」

準備出發

楊理博想當「山人」,這並不是奇特的志向,只是他放下高學歷與工程師的高薪前景,窩居在台東竹屋耕地、編藤,往外則探索上高原、下雨林。他笑說:「我就是對喜歡的事會更投入,比較沒有追求功成名就的心。」小時住在台南,三合院中間有一棵龍眼樹,童年的他就在樹上來爬去,大人也不會大驚小怪,「那可能算是一個很遠的種子。」

楊理博與妻子和兩隻一起就是理想生活。圖/寶瓶文化提供

只是他仍依著主流的要求一路考上來,沒想什麼人生目標,是上了大學之後才接觸爬山,爬了幾次,就被吸引了,那時他受到最大的觸動是:「生活需要的東西很少,一個背包就夠了。」

想認識台灣的山、想搬到台東,想這麼過人生,便這麼過了。當班上同學都往竹科或矽谷去時,楊理博則是一畢業就直接去印度、肯亞、烏干達、法國和西班牙,一走八個月,真正和專業沾邊的工作經驗,是到一個基金會擔任軟體工程師,之後又去尼加拉瓜待了一年,再回來就常跑部落。

楊理博跟布農族耆老學編藤籃。圖/寶瓶文化提供

走進山野,楊理博感受的是融入,「山對我來講,也不單純是風景,在那個時候,會有『屬於』的感覺,是被山、被整個大地擁抱住的感覺。」

他不是專業的登山者,沒有專業的登山裝備,就背一個藤籃,還赤腳。楊理博說:「可能是我在旅行中被潛疑默化了,很多東西其實很本能,就是在山裡走路而已。」

家人支持與否、山裡危險與否,楊理博都不覺得是問題:「你喜歡就可以了。如果喜歡,你就會去克服你遇到的問題。」他的家人並不阻止他往山裡去,他也不介意生活條件、不怕風吹日曬,也享受荒野裡的獨處時光。

或許是這樣的內心召喚,楊理博畢業後第一趟長旅行結束後,連續多日做同樣的夢,夢裡,他就是在山裡,那感覺很深切。後來瑜伽老師又說,在課堂上「見到」他是喇嘛,這句話真正「點化」了他。

因為在尼加拉瓜擔任國際志工時,曾到秘魯旅行一周,對該地很有感應,他形容:「時間很古老的感覺,好像我曾在那種古老裡待過,會覺得很熟悉。」於是,在和妻子小魚結婚後,兩人都嚮往長途旅行,秘魯又浮上心頭,2023年,夫妻倆走進安地斯山脈。

楊理博前往安地斯山脈與亞馬遜雨林旅行八個月。圖/寶瓶文化提供

高原和雨林

這趟旅行為期八個月,楊理博和小魚沿著安地斯山脈,上到高山、下到雨林,再上山、再下雨林,經玻利維亞、秘魯跟厄瓜多三國,整個經驗集結成新書《她的名字叫安地斯. 亞馬遜》。

無計畫的旅行,不是探險,是探心,如他說的,「就是在山裡走路,我就是很好奇、也想親身體驗人是怎麼樣在這種環境裡生活?」

高山很冷,萬物不生,怎麼辦?楊理博跟著山裡的人生活,看他們種馬鈴薯、養羊駝,前者是這種環境下少數能存活的作物、後者能把稀少的草變成蛋白質。

有一次,夫妻倆在海拔5000公尺的山上討論著是要前行或回頭。再往上,沒有樹了,沒木村就無法煮食,而身上沒有即食食物。楊理博考量風險,小魚卻想繼續,兩人走著走著,才發現地上有牛羊糞,當地人就是燒這個。那一次,楊理博學到:「用當地人的思維就可以活下來。」

走進山野,楊理博感受的是融入。記者沈昱嘉/攝影

楊理博喜歡跟當地人一起生活,他對當地好奇,反之亦然,「我覺得他們對我們很好奇,想把我們撿回家。」有一次搭便車要去某個村,遇到也搭便車的一對爺爺奶奶,老爺爺說:「村子沒別人了,只有我們這一戶,來住我們家好了。」那麼單純的友好,離開時,爺爺奶奶還塞了一袋馬鈴薯讓他們路上充饑。

雨林是另一種經驗。相對於高原村落,雨林較封閉,有四、五戶的,也有更大的部落,所以他們都會先去跟頭目拜碼頭,頭目會指定住處。雨林通常有乾、濕季,村子就在雨林裡闢一塊地,蓋起高腳屋。

不管山裡雨林裡,生活條件都比較原始,有些旅舍就是當地行商住的,一家人租一間房,床不夠睡就睡地上,破爛發霉,茅坑髒兮兮。

楊理博發現:「雨林人比較好笑,比較熱情,高原人比較內斂。」但有一次,兩人在雨林一處溪邊紮營一陣子,某天早上竟被旁邊部落的人衝進來包圍,因為被視為「奇怪的外國人」,部落守衛隊就拿弓箭、步槍過來了。

「我沒有害怕。」楊理博說,進到幾個雨林村莊,的確遇過武器直逼眼前。那是因為他們比較團結、也會害怕外面的人,但其實只要幾杯下肚,雨林人很會講笑話。

「我會講我來自台灣,但他們不知道在哪。」楊理博笑說,有一次在秘魯和一位阿伯聊起,那阿伯茫然問:「台灣在利瑪嗎?」因為一輩子沒出法,只知首都,雨林外面都是利瑪。

楊理博與安地斯山脈上高原村人相處。圖/寶瓶文化提供
楊理博(左)和妻子小魚在安地斯山脈。圖/寶瓶文化提供

靈境追尋

在這趟旅程中,楊理博還參加了靈境追尋。他以前讀過Tom Brown 的「草原狼」故事,講的是白人小孩被印第安祖父養大並學習傳統技能,其中就有這樣的儀式,在野外獨處四天四夜,不進食不喝水。

楊理博在秘魯參加靈境追尋,心中獲得純粹的感覺。圖/寶瓶文化提供

台灣有這樣的活動,楊理博沒想參加,沒想到在秘魯就彷彿被召喚了。他發現,四天不吃,僅最初會餓,第二天就能適應,反而飲水有問題,薩滿老爺爺的建議是:「如果老天給你水,就可以喝。」

那段時間正是秘魯該從乾季轉濕季時,只是濕季遲遲不來,或許是禁食前的祈禱儀式有效,後來真下起大雨,解了渴。但赤裸上山,只帶了一塊塑膠布,他的位置在斜坡底,就算拿塑膠布蓋著,雨還是傾盆灌在身上,海拔3000多公尺,很冷。

楊理博說:「在那種環境下,只想著要活下去。」連禁食加前後儀式共10天,他的收獲是:「很清澈的狀態,有很純的喜悅,覺得光是活著就值得慶祝,生命本身就是一場恩典。」

在他進行追尋時,小魚就是「支持者」,在山下「幫」他吃東西。楊理博先準備好這四天本要吃的食物,交給小魚,小魚吃的時候會點煙,象徵性地「分享」。

楊理博在安地斯山脈與當地人同吃。圖/寶瓶文化提供
走進山野,楊理博不是探險,是在找尋生命的存在感與安全感。圖/寶瓶文化提供

台東日常

旅行歸來,楊理博沒有主流社會認定的「正職」,在台東就是種種東西、拈花惹草,採集、抓魚,採竹子、黃藤回來編,將布農族的獵袋加上南美洲的羊駝毛,就是他的背袋。出國前還編了一個大藤籃,背到南美洲逛市集,還被問籃裡賣什麼?

楊理博的台東日常,自己動手編竹。圖/寶瓶文化提供
楊理博在台東生活簡單,自己編織。圖/寶瓶文化提供
楊理博的台東日常就是種菜。圖/寶瓶文化提供

房子和地是跟布農族人租的,家裡的床、客廳平台,是他編的、搭的,今年大計畫就是將木屋牆好好修繕。這樣動手做,有時跟著上山,布農族裡有人說:「你比我們更像布農族欸。」

楊理博動手修繕竹屋。圖/寶瓶文化提供
楊理博在台東生活要求不多,可以稱得上自給自足。圖/寶瓶文化提供
楊理博與妻子小魚,生活簡單而快樂。圖/寶瓶文化提供
楊理博的台東生活很簡單,屋內很多設備是他自己搭的。圖/寶瓶文化提供

楊理博說,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一切動植物,本該是人類的「原生家庭」,可是當文明與進化的力量愈來愈大時,人與這個「原生家庭」斷裂、疏遠了,「我就像是在修補自己跟這個原生家庭的關係,重新結合,這個過程就是我安全感的來源。」

楊理博與妻子小魚和兩隻狗,生活就很滿足了。圖/寶瓶文化提供

所以,對楊理博來說,「山人」的定義,「就是在山里好好生活的人」,跟太太、和兩隻狗。

楊理博把經驗集結成新書《她的名字叫安地斯. 亞馬遜》。記者沈昱嘉/攝影
楊理博動手做竹編。圖/寶瓶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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