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最偉大畫家威廉透納特展 謝哲青談「光之先知」的藝術革命與時代意義
今年是英國最偉大畫家威廉. 透納（J.M.W. Turner, 1775–1851）250歲生日，史上最大規模特展即日起在台北中正紀念堂展出，作家謝哲青也在講座中探討這位「光的先知」如何影響後世，成為藝術史上從具象邁向抽象最關鍵的人物之一。
透納是20英磅紙鈔上的人物，是英國國寶級藝術家，本次由泰德美術館策畫的「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全球巡迴，在摩納哥、上海後，第三站來到台灣，展出80件透納真跡及28件當代藝術家作品，展品中包括英國政府號召全民募資約兩億台幣，買下保存館藏的國寶級水彩鉅作《藍色瑞吉山之日出》（The Blue Rigi, Sunrise），此作巡迴返英後將收庫封存10年。
謝哲青在23日「光的先知-印象派到現代藝術的啟蒙大師」講座中提到他與透納作品的相遇。那是他首次造訪泰德，走到八號房，就被透納的畫作震憾，站了40分鐘，「我第一次被光融化了，那光線是動態的，像漩渦、像黑洞，以其獨特的情緒將人淹沒。」
謝哲青指出，曾任紐約MoMA館長的Alfred Barr認為，要具有獨創性、要破壞性的人才能被稱為藝術大師，他選出的是塞尚、高更與梵谷三位大師，但威廉透納正是巴爾心中的遺珠，雖然不符合他的體系，絕對是大師。
謝哲青說，藝術史上不乏具破壞性的大師，但是能按照古典方式，將原來的技法加以發揚光大，對後世有所啟發，這樣的人少之又少，而透納正是其一，先於印象派，影響了印象派、甚至後來的電影，一生捐贈了550幅油畫、3000幅水彩，約35000件素描，留下豐富的瑰寶。
理髮廳裡賣風景畫的小子
倫敦柯芬園後巷有間房，200多年來維持原狀，透納1775年降生於此。母親有精神疾病，父親是操著粗俗口音且控制欲極強的理髮師，透納從小就敏感、早熟。
當時歐洲流行可以上色的風景或建築印刷品，12歲的透納上色的效果甚至優於原畫，很多理髮客人會順便買一張走。遠近馳名下，14歲的透納考進皇家藝術學院，並以一般學生一半的時間，3年就完成學業。
透納17歲即參加公開展覽，也是畢業作品《藍貝斯宮殿》，運用了兩種透視法，此畫也藏於泰德。在這段時期，他最多的畫是建築，因為最早的志向是建築師，所以會仔細描摹建築的細節，他畫的石材在雨天、晴天所展現出來的質地各有不同。
透納的出身讓他與其他同學格格不入，但其高超技巧又讓他與眾不同，17歲時畫的自畫像卻可見到他的自信。在自畫像之後不久，透納畫了另一幅畫，一位紳士在西敏寺的大教堂裡，看著前面的墓碑，直到1950年代，學者才在墓碑上發現了透納的名字。
只有如莎士比亞、牛頓、達爾文這樣的偉人才能埋骨西敏寺，透納悄悄地將自己的名字放進去，也顯示這個17歲的少年始終相信自己。
暗光主義的《海上漁夫》展現商業實力
透納的大贊助者告訴他：「建築師永遠要跟業主對抗，若要真正的天馬行空，你只有在畫布上才能實現理想。」透納跟著這位伯爵到北方的別墅，一路感受到自然的靈感。
1796年左右，透納逐漸走出第一個風格，以《海上漁夫》為代表，挑戰了藝術史上一個藝術家們持續嘗試但大部分失敗、且在英國不太流行的「暗光主義」，或稱「暗色調主義」（Tenebrism），意即透過強烈的明暗對比來展現戲劇性跟舞台性。
透納是受到了兩位畫家的影響。一是約瑟夫. 懷特，透納看過他的每一次展覽，並在日記寫下看畫的感想，以及鉛筆素寫；另一位是菲利普·盧泰爾堡，《阿爾及利亞的海盜攻擊英國的商船》畫出船起火之後的火光表現。
透納成功了，這也是他第一次的大型展覽，藝評家讚不絕口，這幅畫也使他成為具商業市場的畫家。老爸一看小小尺寸的賣了300英磅，是一家六口一年生活費，立刻收了理髮廳，專心當兒子的經紀人，但此事深深影響透納的藝術生涯。
透納在此時交出了第二張自畫像。謝哲青形容：「那是一個年輕的、充滿想法，準備跟世界衝撞的靈魂，彷彿他身上有火、有光，毫無畏懼的，正視著我們，也看著他的未來，因為他知道他一定會成功。」
爸爸一直鼓吹兒子變成大家都喜歡的畫家，透納也的確跟市場低頭，但聰明地「以不食人間煙火的方法來食人間煙火」，他一點一滴地改變大家對藝術的看法。
透納在2020年登上英國紙鈔，一面是女王，一面是透納和他的作品《無畏號被拖去解體》。女王過世後換成了現在的查理國王，透納不動如山。
崇高主題進入畫作
為了脫離父親的掌控，透納跑到北方，畫了許多北英格蘭的景色，一張湖景圖，可以看到一層光暈，讓人感覺神聖。此時歐洲已政教分離，人們轉向大自然去尋找生命中的安頓、寧靜和永恆，航海也是一個長久以來影響歐洲人的自然主題。
「崇高」的概念進入透納的畫作，他在英國北方旅行，看到許多廢墟，《多恩城堡》就是此時的畫。事實上，透納嘗試了每一個浪漫主義的題材，而廢墟代表著人們對來不及參與的時間的懷念，人類因這些廢墟的存在而覺得自己渺小，這是另一種「崇高」。
此畫一出，很多新的貴族階級-下議院的議員，委託特納畫訂製畫，「不要完全的大自然，要跟歷史故事有關係，最好能讓人產生恐怖」。透納就向《出埃及記》取材，他透過文字想像埃及，將金字塔畫在市中心，上方不祥的雲氣代表了上帝的災難。這幅畫，當年以300英鎊售出。
透納繼續畫一些神話題材，城市產生了災難，逃難的人都非常小，重點不是畫面的劇情，他要呈現的是氛圍。
這個時候，拿破崙出現了。許多畫家開始討好拿破崙，最有名的是達維（Jacques Louis David）畫的《拿破崙翻越阿爾卑斯山》。對於歐洲的貴族們來說，「拿破崙」是一場瘟疫，他們結成反法同盟，每一場重要戰役都被畫了下來。
其中，英國的海軍天才納爾遜領軍的「特拉法加之戰」，在藝術史上有很多紀錄。納爾遜擊敗了拿破崙，但是中槍殉國，遺體被送回英國，當時的藝術家都畫納爾遜壯烈犧牲的愛國主題。
透納反戰，不想宣揚勝利，他畫出了他的特拉法加之戰，英雄非常小，英國國旗和海軍旗被撤下來，他因此飽受非議；1822年，另一張畫又把英國國旗放下來，又引起了英國民眾不滿。
《暴風雨》，副標題《漢尼拔將軍翻越阿爾卑斯山》是透納代表作之一。古代只要能率軍翻過阿爾卑斯山的人，就能統治歐洲，但在畫中，漢尼拔非常渺小，因為任何的征服者在大自然、在時光面前，都渺小，這是透納用消極的方法對戰爭進行控訴。後來英國人票選史上最偉大的畫作，這幅畫進到前20。
透納用有情的眼光來描繪英格蘭的土地，此時也受到法國古典主義畫家克勞德·洛罕（Claude Lorrain）影響，其畫作主題全是神話故事，可是一眼看去，只看到風景。
透納在日記裡不只一次讚揚洛罕是真正偉大的歷史畫家。但是他和洛罕的表現不一樣，一樣是廢墟、一樣是歷史感，他把目光從神話故事轉向百姓，處理光的方法更有層次變化，這個時候的畫就像肉汁顏色。結果，這樣的畫定價100英磅，但賣不出去。
同樣畫龐貝城，透納針對不同的天光去畫，先按照古代的文獻，後來親臨現場，又畫了另外一種風格。他畫的龐貝，岩漿流下來，城市著火，觀者看不到具體的形象，這便是透納在藝術史上最重要的挑戰跟轉變之一，他從具象走向意象，再從意象走向抽象。
義大利之行帶來的光與色改變
40歲後，透納首次出國，前往義大利，此行徹底改變了他對光與色彩的認知。在羅馬，他與新古典派畫家安格爾交流，兩人皆推崇拉菲爾，但看法迥異，安格爾重構圖，透納則專注於色彩的張力與情緒。他畫《從梵蒂岡遠眺羅馬城》，吸收古典元素的同時，也開始將光線的密度與溫度融入畫布。
他在托斯卡納與那不勒斯感受地中海陽光的質感。謝哲青形容：「那裡的陽光是可以觸摸的，透納畫出了陽光的質感和重量。」《那不勒斯的海岸》是他嘗試以單一主題、多次表現不同光線與時間的變化，開啟印象派畫家日後大量採用的手法。
他帶著歌德的《義大利遊記》和拜倫的《恰爾德. 哈洛德遊記》旅行，在義大利的所有畫都能配一首詩，此時，他的畫，顏色跟光開始消融在形體中，不再以物體為中心，而是以「感受」為中心，畫面漸漸走向意象與抽象。
1820年左右，距離印象派出現還有60年，他已經開始捕捉到大自然雲彩的變化。他把目光從人間仰望天空，回到英國後，畫風有很明顯的變化，顏色非常亮眼，讓觀者彷彿被浸泡在情境裡，好像看到了什麼，但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然而，這些作品當時並不受市場歡迎。他保存下來，直到他過世後，學者整理遺作，才驚覺這些未曾曝光的畫正是通往現代藝術的鑰匙。
從視覺到心象 影響源遠流長
50歲後的透納花很多時間在英國海岸旅行，在海邊買房買船，每日出海觀察光影與天氣變化，整日在船上，將自然的五感化為視覺。他將濕氣、風、氣味、聲音都轉譯成顏色與筆觸。
他畫《暴風雪》，將自己綁在船桅上感受四小時風浪後，畫中幾無形體，幾近心象，非常冷峻。這樣的風格，直接啟發了莫內、梵谷與羅斯科。
《大西部鐵路蒸汽與水還有速度》，他把頭伸出去感受風，看到周圍的風景快速向後移動，在煤和蒸氣的霧靄間看到景色變化，他把那種恍惚的感受畫下來。
他畫《無畏號被拖去解體》，以輪船拖行帆船的場景象徵時代變遷；又畫出震撼人心的《奴隸船》，控訴黑奴被丟入海中的罪惡與冷血。
《藍色瑞吉山之日出》則象徵他進入對單一主題的探索高峰。這幅水彩畫以藍色表現瑞士山嶽的精神性，被譽為啟發塞尚《聖維克多山》的源頭，透納也曾嘗試黑色等不同表現方式。
謝哲青說，藝術史上有很多的先知，可惜先知不一定會被重視，但幾乎所有的印象派畫家都看過透納的作品，他啟發了後世如何用光去表達對世界的感受。光變成核心的表現的方式，這是透納留給藝術史、留給人類最偉大的遺產。
「威廉．透納特展：崇高的迴響」資訊
時間：6/27-10/12，10:00-18:00
地點：中正紀念堂1、2展廳
授權單位：英國泰德美術館
主辦單位：聯合數位文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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