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續的先行者「DEPLOY」創辦人潘貝寧為時尚產業掀起革命

2023-03-23 16:25 陳昭妤

「我不是把『永續』放進品牌理念裡，而是因為『永續』這件事才創立『 DEPLOY 』的。」隨手取下架上任一件「DEPLOY」的衣服，從材質選料、人力待遇到一件多穿的設計概念，全數扣著「永續」二字，卻又更拓展了字面上的意義。創辦人潘貝寧曾在歐美時裝業工作六年，一入行就在紐約、倫敦等地為高端品牌設計衣服、品牌企劃，但眼見一場又一場時裝秀落幕後，大量被棄置的服裝作品、用完即丟的樣衣版衣，甚至是過程裡對第一線勞工的壓榨剝削，都讓她深感痛惜。

2006年，她創立「DEPLOY」，取其「部署」和「遣派」之意，匯集多年經驗，對時尚產業的供應鏈系統提出新解方。2012年率先開展以快閃模式作為拓展國際市場的營銷策略，達成在數個大都會間的機動性佈局，透過直營的數據與服務回饋，提升設計精準性和行銷、生產靈活度，更以優於業界的人力時薪及環保材質，試圖以互惠、公益的方式從事時尚。除了入選為英國最佳獨立精品品牌，亦名列歐盟四十大新興設計師，並受封為英國傑出永續時尚創業家，成為時裝業的永續先行者。

激發初衷的起點

回憶初入設計第一線，潘貝寧仍記憶猶新。「當時不論快時尚或高級品牌，從設計開始，只要樣衣跟版衣做得不對就扔、修改不來就直接再做一批新的，我一直覺得不管材料浪費或人力剝削都很過分，因為如果沒有這些工人們，秀是做不出來的、高級百貨的訂單也沒辦法出貨，應該是我們需要他們比他們需要我們多，為什麼我們還用上對下的方式去剝削他們？」

職位做得愈高，看見愈多光鮮後的黑暗，潘貝寧發現自己再也無法以這些原則跟價值觀從事商業活動和設計創作，她開始思考該如何建立以「永續」為主軸的供應鏈，從設計流程到行銷販售，徹底做出改變和創新。

潘貝寧經歷過創業高低潮，在每一次的經驗裡汲取教訓和想法，為下一步佈局。攝影／吳致... — 潘貝寧經歷過創業高低潮，在每一次的經驗裡汲取教訓和想法，為下一步佈局。攝影／吳致碩

她先將生產服裝最重要的裁縫師納入考量，「我當年找的裁縫師傅到現在跟著我16年了，他們手藝是倫敦數一數二的，擁有頂級設計品牌和高級訂作的製衣經驗，時薪也是其他同業的兩到三倍，我當年最堅持的就是要找最好的工藝，而不是最便宜的工藝。」對於第一線銷售人員，潘貝寧也投入成本培養，對她來說，人力是一個品牌最重要的後盾。

而後，面對時尚產業最常被詬病的物料和資源浪費，潘貝寧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們選的布料，一樣都不是最便宜也不是最流行的，但卻是最紮實的。包括實用度、精美度及紡織技術都要考量在內。」如「DEPLOY」的經典系列便運用了英國歷史悠久的高訂工藝，從百年布廠精挑極品面料，結合創新設計手法，與當代生活接軌。

她以身邊兩面雙色的洋裝式外套為例，所用布料來自英國200多年歷史的廠商，早期是做給漁人和海軍穿的衣服用料，因而開發出100%防水功能。布料質地細密扎實，剪裁亦兼具時尚與機能，可變化穿搭方式又具防風擋雨功能，做出女人味的同時兼具耐穿特性。

潘貝寧現場示範「DEPLOY」的服飾，展現一件衣服從物料到功能的多樣性。攝影／吳... — 潘貝寧現場示範「DEPLOY」的服飾，展現一件衣服從物料到功能的多樣性。攝影／吳致碩

而每一塊裁下來的邊角料，對潘貝寧來說也都不是廢料，她將所有裁餘的用料分類規劃進新品設計，作為衣帽的配色襯托及包釦、滾邊等細節設計或精進改造，以此彰顯環保設計和標誌精工，反向操作設計流程，打造「DEPLOY」的永續特色。

「我們把永續概念實踐在每個環節上，像很多衣服設計出來時就擁有至少三種不同穿法，資源上至少省下三分之二，同時有創新效果，對環境跟消費者來說是種互惠效果。」

致勝快閃店模式

而在銷售上，「快閃店」也是潘貝寧在過程裡摸索出的銷售模式，「『DEPLOY』是一個完全自營、沒有後面金主的品牌，和客人的關係自然變成最重要的基礎，透過直接互動才能知道他們真正的想法和需要。」

「DEPLOY」的快閃店遍及全球15個地區，每回限定期間都會吸引在地忠實顧客前來，台北每年春夏跟秋冬季各有一場，做到現在已經邁入第八年，現下也正在「AKA Artland」進行中。潘貝寧回憶2006年剛創業時，其實曾在倫敦市中心開設實體旗艦店，但隨著市場上的零售形式改變，加上拓展實體店需大量資金投入，評估過經濟效益後，潘貝寧決定改以快閃活動行銷並接觸客人，從紐約到台北，一步步拓展至香港、新加坡、東京、洛杉磯、矽谷、南加州、舊金山、波士頓、布魯塞爾等地，也加速了業績的成長。

「快閃店除了能讓我們了解客人想法，還可以直接感受不同城市的氣候與生活方式，同時有經濟效益地去運用資金，在最密集的時段服務客人，而不是每天開著店等人家來，這種結合線上跟實體的互動成效非常好。」

而快閃店形式也讓潘貝寧在生產製造上做出前衛性革新，有別於時尚界的漫長周期與一條龍生產，潘貝寧選擇精緻而持續的生產模式，「例如在台北快閃店賣完的就即刻追加，讓銷售跟生產同時運轉，以供應下一站的銷售所需，確保暢銷品無虞外，還能達成零浪費和零庫存。」此外，她也要求「DEPLOY」所有團隊成員都要站上第一線，透過服務客人獲得直接回饋，針對客人需求精進創新設計，而不是盲從流行翻轉變化。「即便是我們最暢銷的款式，都會從客人長期穿用的觀察與反饋，持續進行各種細部改良。」

儘管每一季都會設計新產品，「DEPLOY」也不會完全淘汰上一季的東西，「商品不該只用消耗、拋棄的角度來看，因為所有資源都是珍貴的。」作為設計師，潘貝寧認為創意應該要能改革現今消費模式的設計，「以永續環保的概念來說，不應該只著眼用料和回收分屬頭尾的步驟，中段流程及商業模式才是永續設計的實踐要點。」這也讓「DEPLOY」去年以150分高標取得B型企業認證。

建築思維做時尚

潘貝寧思慮縝密，細聽她每一個佈局都藏著綿密且堅實的理工思維，她坦言自己最早想走的其實是建築領域，「我國中時的夢想就是考上師大附中美術班，連家人朋友可以出國念書或去什麼國際學校，我都沒有興趣。」專一地想著，她也確實考上了，女孩興奮地圓了夢，卻沒想到是幻滅的開始。

「真的進去念了之後，發現整個課程的刻板程度反而讓我的創意被限制。」當時想考建築系，卻因被分到第一類組無法報考，與父母商量後她決定出國念書，找到自己的路。

「我原本就最喜歡美術跟設計，但當時我還無法決定大學要念建築、平面設計還是服裝，最後是因為我很喜歡歷史地理，想說那就去念建築，比較全面，反正設計我可以自己繼續做。」考進英國劍橋大學並畢業於建築系後，她工作了幾年，再於皇家藝術學院取得建築碩士學位，最終在布魯內爾大學取得時尚系統設計管理博士，「從建築到時尚，對我來說沒有跨行的界線，衣服是身體上的三度空間，而我就是建築衣服的人。」

抱著純粹的想法，這一投入，就將近二十年，而建築系的養成也讓潘貝寧更懂珍惜資源，「建築業每個項目投進去至少都要十年、二十年以上，所有資源都非常珍貴，那回到時尚業，為什麼我們做消費產品就一定要用消耗跟浪費的方式，如果你設計得對，每一個東西都應該可以長久。」

腳踏實地不賺快錢

從2006年與合夥人各出資五萬英鎊，以三人的精簡編制，通包設計、生產、行銷和銷售。「DEPLOY」目前已有近20位同仁。從創立初期咬牙度過2008金融海嘯到沖垮全球產業的新冠疫情，潘貝寧在每次的挫敗裡記取教訓、站穩腳步，不斷開發新的服務和項目，將每一個危機化為契機。

「既然要做永續，就不太可能用快速賺錢的態度經營。」她坦言因為理想，創業初期燒了不少錢，「好在我們從一創立就開始生產銷售，所以一直都有收入，只是有時好一點、有時比較辛苦這樣，但從來沒有到撐不下去的程度。」

相較多數品牌砸大錢做時裝秀，潘貝寧深知每一次的秀其實賺不回成本，遇到大訂單周轉資金也得夠多。「所以我不會為了走秀而做秀，也不會為了訂單或媒體曝光而做秀；但若『DEPLOY』因為本身標誌的永續時尚被國家聘選到國際時裝周領航走秀時，我們就會光榮代表出征。」

在遍地都是機會的當代，潘貝寧始終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對她來說「選擇適合自己的機會更重要。」對於想創業的年輕人，潘貝寧認為腳踏實地還是關鍵，「跳進你想嘗試的產業，實際去累積經驗跟磨練就對了！從中學習判斷你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而持續進修更是不可少，「像我們做這麼多年了，在環保這方面雖然已經領先很多品牌，但要改進的地方還是很多，因為永續是沒有上限的。」

所有新技術和新材料，潘貝寧要求自己都得掌握第一手資訊，看如何再轉型、再跟進，「有些人會說：反正我都已經用有機棉了或我已經用回收料了，好像就已經有盡到責任，如果這樣就夠了，那地球應該也沒什麼希望了。」

潘貝寧說，永續需要大眾有共識，聯手將不同環節串接起來，才可能實現，而她最終極的夢想，一如初始，就是從自身發散影響力，「我想服務的不只是穿衣服的客人，而是整個時尚產業鏈，如果有天可以對全球產業造成系統性的影響，那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里程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