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人雀雀／吳珊卓《叫她系主任》女人五十不知天命，坐看雲起時

2021/08/31 雀雀

當一齣美劇通篇聚焦在一個亞裔女性身上、細數當代亞洲人處境時，台灣觀眾怎能不看？吳珊卓在《叫她系主任》裡飾演一美國大學校創校以來的首位女性系主任，金智允。當她正想大刀闊斧、為系所帶來全新風氣之際，迎接她的卻是英文系選課人數驟減、預算被砍，學術殿堂成為搖搖欲墜危樓的血淚現實。在全球大學都被逼著學店化、台灣教師因少子化而動輒被超額惡夢所糾纏的現在，想必每位學府裡為人師表者，觀看此劇都會心有戚戚焉。

經典文學課程不敵「性愛與小說」的選課人數、滿腹經綸的老教授硬是輸給網紅教師的劇中難堪現象著墨，雖幾度令人懷疑當代是否再無人在乎文學或學術，實則叩問的是文化若無人新詮、不被熱絡討論，則縱然作為八大藝術終將也僅是乏人問津的古董、須有人賞識。

看似是教師職人劇難免會有的職場興衰史甚或文人相輕鬥爭的基本該有情節，細究起來，人文社會學院課堂或辦公室不就是最適合觀眾作壁上觀關於兩性、種族、校園線上線下數位力量彼此拉扯的戰爭擂台現場？《叫她系主任》透過一個韓裔單親媽媽，雖為高級知識分子卻仍身陷於各種生存困境的故事，默默地就打包了所有2021年檯面上最重要的全球性議題，精彩度不容小覷。

《叫她系主任》巧妙以任職於校內的白人、亞裔、非裔3位女教師代表著老、中、青三代性別與種族弱勢者的視角敘事，即便有著時下最受到歡迎的編劇架構痕跡，然其多線並行出頗具全觀又有所聚焦的劇本功力依舊令人激賞，一語道破女性即便以知識解救了貧窮、改變了人生，卻依然無法擺脫被小看、被歧視甚至薪資不平等的各種社會性差別待遇。

劇中最大丑角堪稱自80年代就任職至今的女教師瓊安。儘管優秀也資深但從未高陞，倒是辦公室不夠時她第一個被趕到地下室；瓊安的鐵飯碗終身職還疑似是幫校長口交換取來的，加上七老八十了還是得承受著職場性騷擾日常，這位女師長幽默嘴賤並笑看一切的舉重若輕態度，可想而知人生遭遇根本就是不要問很恐怖。休怪她在群師互鬥之際一度站往老白男的陣營裡去，在父權世界活了一輩子的女人既然沒嘗過女權的滋味又怎懂得點餐？年輕時要討好男人、老了還被厭女，其實她人生也沒得選擇。也因此瓊安在最後一集所伸張的轉型正義和所做出的抉擇才會那麼動人好看，沒有她，吳珊卓在結局斡旋的高潮戲將孤掌難鳴，飾演瓊安的霍蘭泰勒值得憑此劇拿下她演員職涯的第二座艾美獎。

世界已然進入一個活到老、做到死的覺悟時代，女人五十仍無法知天命，往左看是一群在舊時代坐擁榮光至今依然享有過半資源的老前輩，往右望則思忖著該不該追隨那些站上革命浪潮的年輕人？像大家唱了整晚的 KTV 卻遲遲輪不到自己，鐘點結束前一刻狠下心插播被罵厚臉皮的委屈。但明明是世界還沒給過中年有色人種女性麥克風和舞台就已經準備要跳過妳。

作為年度最重要的性別與種族（女性亞裔）故事戲劇之一，身兼製片人的女主角吳珊卓在《叫她系主任》裡演繹得最出采的正是這份雖不合時宜吾往矣的韌性，美式作風但帶著亞洲人活著就必須勤奮的奇妙宿命自覺。愛情或婚姻雖成了負擔不起的奢侈品但至少還能擁有家人；知識和才華雖無法打敗歧視但幸好文學藝術仍然可以安放心靈。而在狼狽中戮力堅持善良，則是她行到水窮處時所曖曖綻放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