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王淨╳李沐：保持本質，如同五年前第一次看到彼此

本文選自《500輯》Issue59「保持純粹，新演員就位」

當我們談論新演員，我們試著不只用一種標準——不僅以年齡和資歷為依據，而更在乎是什麼醞釀了那些「嶄新氣息」——它也許與年齡脫不了關係，但它也可能歸因於創作能量的改變和積累，或是卸下種種外在身份的、純粹是創作者（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與惺惺相惜。

本期專題從多元角度認識台灣演員，透過多位人物訪談、連線對談、日常生活跟拍，以及三位影評評論和三位導演第一人稱説故事視角，去挖掘、去看見不同演員的「新」，感受演員們「成為自己」與「角色扮演」的不同魅力，以及背後熱衷於表演、取材於生活，在平穩中不斷突破的追求。

王淨與李沐年齡及出道時間相近，在《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返校》碰頭後，個性與氣質相異的她們，除了培養出真摯的友情，也成為不一樣卻同樣閃亮的星星，2020年分別在台北電影獎與金鐘獎收穫肯定。身為同個世代的新演員、女演員，她們難免遇上競爭，卻也相惜以自己的方式關注、鼓勵著對方。這回《500輯》透過她們的眼睛聊聊彼此，也聊聊演戲、當演員這件讓她們痛並快樂著的事。

• facebook

500輯：妳們從初識到熟識的過程？

李沐：我們是拍《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時，在表演課認識的。我記得才剛在Facebook滑到她唱〈小幸運〉的影片，想說：「哇，這個女生好漂亮！」結果一進教室就：「⋯⋯（倒抽一口氣）她在那裡！」

王淨：通常我到新的環境，會很緊張、有點武裝自己；但她很妙，對每個人都「你好你好！」很熱情。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說：「妳長得有點像周迅。」結果她回我「屁啦」什麼的（笑）。我覺得跟她聊天非常舒服，她算是我第一年表演課唯一一個比較敢對話的人。

李沐：我們的個性很像，都不太會主動聯絡朋友。我們彼此傳訊息，有時候都會隔很久，真的很久，才突然說：「哎呀，上次沒有看到訊息。」哈哈哈。搞不好已經過了三個月，但就覺得隨便啦，沒關係。

王淨：我真正意識到「這個人好像會是我很好的朋友」時，是《孩子》都已經殺青很久了，但我們還是會關心彼此的近況。演完茉莉，我到日本的那陣子，她有關心我；後來她跑去英國唸書，也有寄明信片給我。（沐：我有寄給妳？！）有！我到現在還把它貼在冰箱上，雖然上次差點跟信用卡帳單一起丟掉（笑）。

• facebook

• facebook

李沐：《孩子》之後，工作上再見面應該是《返校》，那時我有跟她說，我們是在競爭一樣的角色，但因為我們就是同一個世代、年齡，這也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其實有時候工作上難免會有點羨慕或嫉妒別人，但是那次之後就發現，我在面對她的時候可以很從容地處理這個情緒，我內心深處是真的把她當成一個很好的朋友。

王淨：她得金鐘獎的時候，我在摩托車的後座上，下班時間車水馬龍，我一直聽手機的直播，聲音又聽不清楚。後來終於聽到新人獎是李沐，我直接大哭說：「＊！她得了！！！」然後一直瘋狂拍打騎車載我的朋友。

李沐：⋯⋯對不起，那妳北影得獎的時候，我陪朋友看完柯震東，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淨：OK，就這樣先離開了是不是？）。因為我真的餓到不行，就完全忘記，吃飯吃一吃才想起來，對不起！

• facebook

• facebook

500輯：如何在工作上給對方支持與建議？覺得彼此有哪些相異與相同之處？

王淨：我跟她講心事，她永遠都會說：「我覺得妳很好，妳現在是最好的。」某方面她一定有她沮喪或者難過的時候，可是她的樂觀跟樂天，是我很羨慕也很嚮往的狀態。她給我的感覺是，過了之後就不會再回頭了，可是我卻常常處於一個後悔跟自責抱歉的狀態。

李沐：我比較常會問她，在劇組遇到一些表演以外的問題，該怎麼辦？我覺得她比我擁有更多經驗。我很欣賞她的是，她心智很強大，相對我來說是一個比較善良的人。因為我是下定決心、狠下心來就決定了，可是她會想是不是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夠好、應該要更替人著想等等。

王淨：可能我們的個性分別是兩個極端。我通常就是忍，到一個極限之後會自體爆炸（笑），要四處找一下我的屍塊在哪裡、重新把自己組合起來。所以我會嚮往她的果斷，最近開始也想試著往這個方向去，會想說，有些事情直接溝通會不會比較好？但我還在抓那個狀態，讓講出來的同時，又不會讓對方感覺不舒服。

• facebook

• facebook

李沐：我們很不一樣，但很欣賞彼此的不一樣。雖然都有各自辛苦的部分，但有些不容易的東西在這個年紀或許是共同的。我們都是演員，尤其都是女演員，應該要互相保護或支持對方，就是那種默默支持她的心情，其實也默默支持著自己。而相同的地方在於，我覺得我們都有盡最大的努力要維持善良，和一些內心很喜歡的自己的本質。

王淨：深入這個產業後，會遇到很多跟我們想像中有點不太一樣的事情，不見得、也不可能每件事都是好的，但我覺得，我們好像都很努力讓自己保持在五年前第一次看到彼此的樣子。

• facebook

• facebook

500輯：最喜歡對方演過的哪個角色？會想挑戰對方的哪個角色？

王淨：除了《誰是被害者》的江曉孟之外，我也非常喜歡《我吃了那男孩一整年的早餐》的項微心，因為我覺得那個性很像她本人！（沐：是像妳本人吧！）如果要說我們個性哪裡相像的話，共通點應該就是這個角色吧？她在生活中有時會有點呆萌呆萌的樣子，在看那個角色的時候，很多moment覺得：「喔喔喔喔是李沐本人！」

李沐：我很喜歡茉莉，她在拍的時候我有去探班，覺得好厲害喔，她有好多能量可以送給這個角色。我也很喜歡方芮欣，她有點像是另一個角度的茉莉，雖然時代不同、壓抑的主題不同，但王淨都展現出那種脆弱的樣子，重點是我覺得攝影師把她拍得超正的（淨：有沒有可能是我本來就不醜？）。

王淨：要交換的話，妳演《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宋媛媛，我演項微心？

李沐：蛤，我想看妳演《青春弒戀》的玉芳欸。項微心可能太容易了，妳只要有食物就可以了（淨：吃到導演喊cut還在吃！）。我覺得妳演玉芳的話，會很像茉莉加方芮欣的長大版，那種壓抑但敏銳的東西，換到一個大人的身體裡。

• facebook

• facebook

• facebook

500輯：三個詞分別形容對方在「表演時」與「私底下」的樣貌？

李沐：表演時，專業、專注、敏銳。私底下，真心、怕生但很瘋、愛烙狠話但很孬。

王淨：表演時，誠實、乾淨、純粹。私底下，共感、樂天、可愛。

500輯：兩位都有除了演戲之外的興趣，這些興趣帶給你們什麼？是否對演戲有所幫助？

李沐：最近焦慮的是，因為我要26歲了，從20幾歲的中間跨過去之後，好像要往另外一個光譜走去。有時候拍戲很累，拍到中間會有點喪失鬥志，會問自己最初很喜歡這個劇本的感覺是什麼、做這份工作可以貢獻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我常會害怕自己是真的想做這份工作嗎？還是是因為這份工作可以養活我，可以過得還蠻舒服的？會因此有點失去對自己的定義。

所以我最近開始重新畫畫，好像真的用手去做一些事情的時候，會比較安心。工作有時會累到我不想再看任何東西了，但畫畫讓我覺得每件事情都好有趣喔，它們可以變成更有趣的樣子，有點喚回創造力的感覺。

王淨：我會寫日記，寫作對我來說是在紀錄你現在這個時候的狀態——演員很幸運的是，你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拍攝，都會有人幫你把畫面捕捉下來，這輩子你不會再有那個狀態了。但是如果不拍戲的時候，誰要來記錄我的生活？好像只能是我自己。偶爾回看自己經歷了什麼，會有還在活著的感覺。

李沐：我覺得是感受到自己的主控權，就像寫日記，我覺得是一種擁有時間的方法。我有的那些時間，我把它寫在一個本子裡，它就不會消失，即便不完整，可是它不會消失。

王淨：有時候我日記也很無聊，可能只是寫一些很情緒性的字，但做這件事情是想讓自己再更抽離工作一點。

500輯：生命中哪些重要事件給予妳們成為演員的養分？

王淨：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不斷在跟各種人事物說再見。家人、生長環境一直變換，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沒有歸屬。當我擁有一個角色，好像撈到一根浮木、突然可以暫時定義一下自己；雖然下戲、離開角色之後，又會回到沒有家的靈魂的狀態，還是很感激角色可以定義我這個人。

李沐：我跟她有點像欸。我的成長環境也是一直在不同的城市換來換去，跟父母比較疏離，所以我不是很有安全感的小孩，妳應該也不是吧？（淨：嗯。）那種沒安全感，會讓我比較敏感、敏銳，這個東西沒有出口。是開始當演員之後，才覺得從角色的生命回頭去檢視自己好像比較輕鬆，也能坦然地去處理一些自己的問題。

• facebook

• facebook

• facebook

500輯：妳們認為這個世代的演員，是否有哪些相似的特質和挑戰？

王淨：我們每個人都很不一樣，這些不一樣都很漂亮，這就是每個人都閃閃發光的原因吧！

李沐：應該是都有點奇怪吧？但大家都很自在。比較挑戰的，應該是媒體變得多元，造成我們的自我認同，偶爾會因為媒體的多元性而晃動。會覺得是不是要去做某些符合潮流的事？大數據、演算法容易引導我們趨於一致性，需要很冷靜、沈穩下來思考，不然會有點迷路的感覺。一些自媒體、社交平台，比如Instagram、Facebook、Twitter、YouTube之類的，有時候我會很羨慕以前的人沒有這些東西，不會讓那些東西影響自我評價。

王淨：對，還有媒體的放大檢視也滿辛苦的。喜歡貼人標籤、貼完再撕下來。即使妳從頭到尾都沒有主張過自己是一個什麼樣子的標籤，但媒體可能定義你是，比方說「文青女神」，然後可能發生一件什麼事，他們又說，天哪你根本假面、不是文青女神。至少這一兩年，我能做到盡量忽視這件事。

圖／連思博攝影

王淨—妝髮／美少女工作室 Dora熙筠、造型／Yu kwen、服裝／YENTITY、Sandro

李沐—妝髮／立修 Revee Chen、服裝／tan tan studio、self-portrait from TUN

場地協力／裏山

◎責任編輯：胡士恩、林亞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