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舞家楊・馬騰斯×獨立樂團農村武裝青年——以不同藝術形式不同語言,卻都堅持抗爭那些「記憶中的黑夜」
2023年的兩廳院秋天藝術節以「記憶中的黑夜」為題,即將在10月5日到11月19日展開,這次透過七個橫跨劇場、舞蹈與音樂等不同領域的23場演出,邀請到來自國內外多位藝術家以各種觀點詮釋,其中包含知名編舞家楊・馬騰斯以全球抗爭浪潮為靈感邀請17位性別、膚色、形象各異的舞者的舞作《任何搞分裂的企圖都將以粉身碎骨告終》,試圖為不同族群發聲,展現多元的美。更特別的還有請到一直以來關注土地與社會議題的農村武裝青年,以完整編制展現音樂演出《根源 kin》。
身在地球的兩端,一個主要透過肢體揉和音樂與文本展示關注議題的編舞家,一組是始終都用自身音樂與詞曲創作唱出成長土地困境的音樂人,完全相異的出身與背景,卻因為秋天藝術節而被聚攏,而在他們的思路當中,有著令人不意外全然相悖的思想路線,卻也有著不謀而合的創作路徑,「記憶中的黑夜」就這樣成為一條引線,穿梭過這些看似意圖有別,實則有著相同堅持的作品。
Q:對於這次的策展主題「記憶中的黑夜」是如何解讀,你自己又有怎樣記憶中的黑夜可以告訴我們的嗎?
楊・馬騰斯:
其實不論是社會歷史還是個人記憶中,人們都有黑暗的那一面。我是一個男同志,在過去的年代,大家對於同性戀是比較敏感跟排斥的,讓我在出櫃之前有很多的遲疑。我第一次和我哥哥出櫃,他聽完的當下就告訴我絕對不要讓爸媽知道。我不知道臺灣的現狀如何,但我2019年來臺演出時剛好遇到同志大遊行,感覺到現在的社會氛圍當然有所改變了。希望我的作品能替少數族群發聲,也期待每個人在看作品的時候,都能在當中找到自己。
農村武裝青年俐君:
如果要說一部電影來呈現我們想像中記憶的黑夜,我們最直接的想像就是《無法離開的人》,它呈現的是政治歷史,白色恐怖時代被關到牢籠中的人,他們每天都要面臨不知哪天會被叫出去槍斃的壓迫。我覺得最黑暗的一夜一定是那些人的感受,因為每天都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最後的一天。
農村武裝青年阿達:
我常想到2007年我離開職場去開咖啡店然後弄農村武裝青年創團的時候,那時候我的收入一個月不到一千塊,連續快兩年的時間,我在咖啡店裡時常舉辦跟影展相關的影展、座談,就會有一些學生或學弟妹抱持著朝聖般的心態來,對我而言很諷刺。他們來的時候會有很多問題想問我這個學長,可是我心裡面都會暗想,我一個月也賺不到一千塊,我到底是在幹嘛?許多晚上我是痛苦到在嚎淘大哭,然後一直想著從樓上跳下一切就可以結束了⋯⋯家人非常反對我離開職場,可是我只想做自己理想的事,我沒有退路,但也不知道有沒有未來,那很像是走在鋼索上的每一天。
Q:楊・馬騰斯的作品很常是從自身經驗出發,那這次是怎麼會受到全球抗爭狂潮的影響?進而決定要以此為靈感創作?
楊・馬騰斯:
大家在年輕的時候都曾期待能改變現在和未來,但長大後就會發現,其實過去發生的歷史都在影響著未來的發展,我們應該透過回望過去來思考當下與未來的可能性,很多事情都是有前人的累積慢慢演變而來,比如我們現在看到美國的BLM抗爭,它不只是發生在2018、2019年而已,歷史上已經有很多類似的事件,前人不斷在爭取有色人權的權利、社會地位等等。現在很多全球抗爭都跟每個人息息相關,而劇場這個空間正是很好地把這些議題、現象轉譯成肢體語言或表演藝術來呈現的地方,當我們好不容易爭取到同志的權利,或是女性墮胎的權利,我們以為這些都已經成功了,如今卻還是會看到很多國家依然有倒退趨勢或保守勢力的反撲,無論是美國、匈牙利或者俄羅斯等等,一再的提醒我們必須堅持下去,這個新作就是想要提醒大家我們必須一而再再而三地堅持下去,不斷地反覆去述說我們要爭取的事情。
Q:農村武裝青年從一開始的出發點就是關於土地與社會議題,怎麼持續更新對於創作題材的思考或者找到新的切點?而回望記憶中的黑夜必要性是什麼?為何要做這件事?
農村武裝青年阿達:
基本上歌都是我寫的,我的人生走到哪裡,我當下內心狀態、關心什麼事我就寫那些東西,我過去寫的大多跟土地抗爭或農村、農業議題有關,但我最新的專輯沒有一首歌在討論這些主題,我每天腦袋都不斷地在思考不同的事,所以我就像一顆洋蔥一樣,永遠可以一直剝開來,任何我在意的事都會變成議題,這些階段我也還沒徹底摸清楚,但事情來了我就會去回應,我很喜歡去回應這個社會的一切。通常很多問題會在我自己腦海裡想很久,有時甚至可以想到十年,它是一個價值觀的磨練,會有許多提問在心中,但可能我遇到某個事件或看到哪個新聞,就突然通了,這就是我動身去寫歌的時候,這一切的因果我想通了,我想告訴大家些什麼。我覺得我個性一直在變,我希望我能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這是我的人生期許,如果回去看第一張專輯,那絕對是最中二的時候,我不否認那時候就是想要罵,但二十幾歲的我就是那樣子,隨著生命經驗的轉換,你面對相同的問題有了不一樣的回答方式,我現在期許自己成為一個成功的推銷員,好的推銷員不會去指責不買東西的人,成功的推銷員是無論別人怎樣說你東西很爛你都沒去說服別人,說服一定是運用各種技巧甚至是很溫柔的,你希望更多人看見你想講的東西,那個態度必須有所轉換。
農村武裝青年俐君:
我舉個例子好了,你們應該都有聽過大埔事件,為了開發竹南科學園區,然後農民種好的稻子就直接被挖土機開進去輾過,好像是一種示威跟「我就是要用你的田你能怎樣」的宣告,彷彿流氓搶地,那時候引起很大的反彈,大家都認為怎麼可以這樣做;但是現在幾年了,政府當時強制徵收的稻子,成為了今日的豪宅。如果我們回去看這件事,有多少人會記得這件事?
農村武裝青年阿達:
我還有特地回去拍照,上傳讓大家看看當初以科學園區的名義去徵收卻變為私人的住宅,很多事必須要充分地去檢視過去,不然人是健忘的,因此要不時地去思考,去回望過去的錯誤,你身上有些創傷都必須勇敢地回去解決,如果沒有回去修復創傷,只會一直累積惡性循環,那會堆疊造成更大的錯誤。
Q:新作找來了17位不同年齡、樣貌與背景的舞者,想透過他們傳遞什麼?
楊・馬騰斯:
我希望每個觀眾都能在舞者的身上看到自己,這樣能跟作品觀眾產生更多共鳴和連結。柏林的Dance On舞團合作,他們的成員都是由42歲以上的表演者組成,認為舞蹈生涯不該在40歲告終。另一方面我也想在舞台上呈現多元的語彙,因為我想強調這些不同肢體語言表達方式,其實都各有價值,但並沒有高低之別,這些舞者有些比較外放,有些比較內斂,但都是我們想反映的理念。在外觀上,他們身高、體型、年齡都非常多元,最高齡的舞者已經72歲,她在1970年代時住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她在那時就不斷在爭取女性權益;另外兩位舞者現在50多歲,他們80年代在紐約生活,那時正是社會上愛滋不斷蔓延的年代,他們不斷出來發聲爭取,希望同志族群及愛滋患者能獲得價格相對較合理的醫療服務,這都是他們的背景,將這些帶入之後,也讓這個作品更加豐富。
Q:農村武裝青年覺得透過音樂、歌曲的創作形式,想轉達的主題是否能有更不同的詮釋方式或者更能影響人們去關注,關注的事物透過音樂這個媒介有了怎樣的轉化?
農村武裝青年阿達:
音樂只能在五分鐘內傳達一件事,它各有優缺點,議題這種東西是很硬的,所以早期在街頭運動的時候,為什麼他們都會想找歌手到現場去演唱,因為如果當抗爭現場是很衝撞時,音樂會把那個很理性很僵硬的東西轉化為感性的,內化為一種感動的心情,可是我很喜歡看電影,我會覺得電影用兩個小時很完整地敘述了內容,打到了你心裡面,音樂的缺點就是太短小,寫詞我很常感到五分鐘實在無法詮釋我想表達的,有時候我就會用一個專輯的概念;不過到了串流時代,專輯概念又被打散⋯⋯我最早只有在議題現場演出,到中後期商演就變多了,商演是一個最好做社會滲透的方式,來的人都是非同溫層,都是一般民眾,但這也很考驗我在台上講話與唱歌的語言使用,如果我把一個很硬的議題以台下的人能接受的形式組合呈現,讓他們可以理解我為何要去談這件事,他也不會因此生氣或認為被教訓,這對我是很好的學習,這讓我會讓自己一直轉換去不同地方、對不同族群演唱,可以讓不同的人聽到我想講的。
Q:這次的作品是在秋天藝術節「集體記憶」的主軸當中,作為藝術家、創作者,對於「集體記憶」中黑暗的那一面是否有怎樣的責任去以作品發聲、療癒還是和解?
楊・馬騰斯:
我覺得藝術也可以很單純而美好,我自己的靈感來源都來自周遭事物,所以我希望能透過作品回應社會,讓大家有更多覺察,或能更注意到身邊發生的議題。這次的作品也是希望大家發現世界上有這麼多的語言,我們其實不是只能被動地接受,我們能起身反抗,能主動為這些不公不義發聲,希望能透過作品觸動到觀眾,透過這樣的對比,比如說在很安靜的段落中,舞者激烈的肢體語言,讓大家看到這些反差,在作品的最後喚起觀眾的意識。
農村武裝青年阿達:
我認為一個創作者當你的作品被拋在公眾領域時,你就有責任了,在我的演唱當中,「講」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民謠歌手通常都很多話,民謠就是在寫生活,寫周遭一切,這也是民謠的力量,你勢必要講,所以我會把想傳達的社會狀態再仔細地拿出來談一次,這是我的習慣,我不喜歡唱完就走了,事情也沒有說完,我會透過「唱」和「講」來回溯這個作品,我覺得這是一個溝通的過程。
農村武裝青年俐君:
我的想法是不僅限於創作者,當任何人在社會上達到某一種地位或擁有的資源夠多的時候,我都認為這個人有社會責任,去告訴更多人該去注意那些沒有人能看見的社會角落,我覺得這是身為人的基本責任,要去達成這樣的平衡,所以今天有機會站到舞台上去講話的,就應該把對社會的觀察,以及這個社會該被注意到的事情,讓更多人知道。
Q:最後,想請問這次作品希望傳達怎樣的理念給觀眾?或者會怎樣建議觀眾怎樣去觀察這個作品?
楊・馬騰斯:
我覺得觀眾只需要走進劇場,去感受舞台上的驚喜,跟這些多元的面貌邂逅。我希望能讓大家開放多元地去詮釋作品,抱持開放的心來參與。我最希望的是在看完舞作後,能帶著一些想法和好奇回家,也許會翻翻節目單、也許會上Google去搜尋剛才的音樂。最後希望帶給觀眾的,就是我不斷提到的「堅持」,還有我們能多元地並存在這個世界上是很重要的,雖然多元,可是彼此能互相尊重並找到共通的語言,這種想法或許有點天真,不過這就是我想凸顯給觀眾的訊息。
農村武裝青年阿達:
我覺得讓藝術去說話就是很好的事情了。對比一開始我一個人拿著吉他在凱道上唱歌,到現在一團人在兩廳院表演,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演出形式。我常會想到農武從最一開始的社會議題演唱,那時不講究任何的美學、規格,早期在街頭有時就直接唱了,那是一股很純粹的力道去散發出來的形式;我後來會想把音樂做得更好更完整,只在街頭演唱太可惜了,應該要讓更多非同溫層聽到,這樣就必須把自己的音樂做好。兩廳院可以給我們這個機會,同時也是我的願望,如何把一個很硬的議題,包裝成一個一般大眾都能接受的樣子。我始終都在談一樣的事,用一個音樂人的立場與角度,我把音樂做好,讓你聽了覺得爽,知道我在講什麼,這是我十五年來的一個歷程。
農村武裝青年俐君:
來的時候,沒有任何期待會怎樣,空空的來,然後帶什麼走就帶什麼走,是我最期待的狀態,就讓藝術發揮它自然的力量。會去兩廳院聽我們演出的,跟平常在街頭聽的,本身就很有很大的差別,我也非常期待在這樣的場域可以發生這樣的事情,觀眾跟我們之間的互動會交融出怎樣的結果,我會稱這個最後呈現出去的東西是一個藝術品,它的影響力可能不僅限於當下而已。
藉由舞蹈、音樂,楊・馬騰斯與農村武裝青年各自試圖將自己的形式發揮影響力,成為照亮記憶中的黑夜的一束光芒、一座屹立的燈塔,無論是個人的還是社會中的黑暗籠罩之時;許多被人遺忘的、不曾被關注到的角落,有人在為我們述說、發聲,不管以怎樣的藝術呈現,不管他們來自哪裡說著怎樣的語言,他們有著共同的堅持,要反覆地去向世界告知這些不公、這些苦痛,召喚更多人以共同的力量揭開黑夜,讓希望與光明投往更多方向。
☶☳ 𝟐𝟎𝟐𝟑秋天藝術節 ☶☳
楊.馬騰斯《任何搞分裂的企圖都將以粉身碎骨告終》
𝟏𝟏.𝟑、𝟏𝟏.𝟓國家戲劇院
農村武裝青年《根源 kin》
𝟏𝟏.𝟐 — 𝟏𝟏.𝟑 國家兩廳院演奏廳
▎黑夜不孤單套票🌓 各 𝟐 張 𝟖𝟓 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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