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魏斯安德森的個人大展巴黎登場!法國電影資料館的致敬與回顧
「我第一次參觀電影資料館是在25年前,當時它還位於特羅卡德羅(Trocadéro)。不過,在我心中,我早已透過法蘭索瓦楚浮(François Truffaut)的信件,在想像中走過了梅西納大道(Avenue de Messine)與烏爾姆街(Rue d'Ulm)時期的電影資料館——從某種意義上說,我自己的電影教育也間接與昂利朗格瓦(Henri Langlois)及其夥伴們息息相關。因此,無論我們最後選擇展出什麼,能夠參與這次展覽對我而言都是一種格外的喜悅。」——《腓尼基計劃》名導魏斯安德森
今年3月19日至7月27日,以「置中」風格定調作者美學的美國名導魏斯安德森,其個人回顧特展在位於巴黎的法國電影資料館(Cinémathèque Française)展出,搭配新作《腓尼基計劃》於坎城影展主競賽單元亮相,或許可以這樣說,今年上半年,法國是魏斯安德森的。當然,對於一向高度強調「作者導演」美學拔擢的法國影壇以及坎城影展,魏斯安德森是迷人的,尤其是,魏斯安德森的作品、視野、電影養成皆深受法國新浪潮影響;甚至是,其2021年的電影《法蘭西特派週報》是真正地從形式、美學的建構中,致敬並複製了法國新浪潮的時代身影。
私以為,《法蘭西特派週報》除了是一封獻給編輯的影像情書,更是魏斯安德森的「法國新浪潮」電影。(此前已有撰文,於此便不贅述:NO CRYING!魏斯安德森的《紐約客》與法國新浪潮——《法蘭西特派週報》)
也因此,關於魏斯安德森階段性的回顧大展,能在法國電影資料館展開,對於法國以及魏斯安德森而言,從各種意義上來看,會是一拍即合的展覽。而此次我也趁著坎城影展工作結束後的機會,前往巴黎旅遊時,實際走訪法國電影資料館以及觀看此特展,在正式介紹此展之前,想先談談魏斯安德森對於此展的自述引言中,提及的這個名字——昂利朗格瓦。
對於熱愛法國電影,深受法國新浪潮啟蒙的人而言,對於魏斯安德森提及法蘭索瓦楚浮的導演大名應該耳熟能詳,至於昂利朗格瓦,則幾乎是與法國電影資料館畫上等號的人。1936年,昂利朗格瓦與喬治弗朗居(Georges Franju)、讓米特里(Jean Mitry),保羅奧古斯特阿爾萊(Paul Auguste Harlé)等人,創建了法國電影資料館。
法國電影資料館的宗旨,是收集舊電影,不論其來源與格式,保存並向公眾放映,從而促進電影文化發展;同時也收藏與電影歷史有關的物品與文獻,例如劇本、海報、照片、各類文件、放映設備、服裝或繪圖等。多年耕耘至今,這裡儼然成為了一座直言不諱的電影聖堂;這與昂利朗格瓦息息相關。
這份直言的風骨,讓昂希朗格瓦曾經這樣說:「我們過去的觀眾很棒,巴黎曾有世界一流的影迷,告訴你,消滅觀眾非常容易。我舉個遙遠的例子,莫斯科。《恐怖的伊凡》上映時,莫斯科的戲院觀眾奪門而出,為什麼他們受不了這部片?因為他們跟不上這部片的藝術水準,為什麼?因為他們看了太久的爛片了,當觀眾看太多爛片,喪失了品味,一切就完了。」註[1]
昂希朗格瓦無懼且直接地談論爛片與觀眾,談整體電影環境的交互影響的——爛片讓觀眾對於電影藝術水準的接受度降低;而當觀眾的電影藝術水準低落時,爛片就會充斥於市場,因為人們看不了好片。而雖然多數影迷未能親身經歷法國新浪潮的年代,但那是一個光讀歷史、翻閱文獻,就能感受的風起雲湧——對爛片不滿、對現實抗爭,勇於提筆批判的反動,我還記得這群法國電影人的驕傲。
然後,我還是想起了高達、楚浮、夏布洛、希維特這群滿懷抱負的評論者,他們吸吮著法國電影資料館的奶水長大,日以繼夜地在這裡的黑盒子中啃著一部又一部的電影,好電影、爛電影,不斷辯證;而他們被稱作「法國電影資料館的小孩」,他們在扛起攝影機之前,是先以筆作為利刃,劃開了新時代。 他們熱愛電影,他們批判電影,他們認為電影應該有導演自己的風格與自由,就像寫文章,而不是大製作、大規模,風格嚴謹、保守刻版的電影(這樣的電影稱作「爸爸電影」),並主張電影該強調細節,讓生活走進電影,數種論調皆影響了後世無數電影工作者。
甚至是,這群「法國電影資料館的小孩」,就與法國電影資料館站在一起。
1968年的坎城影展,在五月風暴的環伺之下,霎那停歇。當時法國電影圈、文化界的一代金童高達,在五月學運風暴力挺學生與工人,加上對時任法國電影資料館館長昂利朗格瓦遭撤換的聲援,便與好友楚浮、克勞德勞路許等一眾名導阻止坎城影展的映演,要求影展與抗爭者站在同一陣線,而後雷奈等人退出競賽,評審團相繼解散,當時的坎城影展黯然退場,是這群人的抗戰。
這群人將電影當作生活;將生活當作電影,好與壞,涵蓋了所有,然後,我就也忘不了昂希朗格瓦也曾說過的那句話:「熱愛電影,就是熱愛生活。」註[2]
對於法國電影資料館這座電影聖堂而言,昂利朗格瓦是佇立於此的不朽名號,即便他是上個世代的人,骨肉隨風而逝,但其精神仍舊於此長存,乃至於想到法國電影資料館,就會是昂利朗格瓦。
時至今日,法國電影資料館的演進變化,不只有收藏電影、放映電影,當然也涵蓋舉辦特展,並發展教育與文化活動,然後,就是這篇文章的主角——魏斯安德森特展。我也必須承認,本文先花了大半篇幅介紹法國電影資料館以及昂利朗格瓦,其實是為了引介在法國電影資料館進行一個「作者導演」的展覽,是如此神聖的事,這也神聖到魏斯安德森自言了自身與其環環相扣的關係;「作者」,就是法國新浪潮的健將們賦予這塊場域的意義。
也因此,能在法國電影資料館——這座對法國新浪潮,乃至於全球電影極具重要性的典藏/展示機構進行電影展覽,是別具意義的;某程度上,這也就是魏斯安德森在此次關於自身創作生涯的特展中,所真正重要的事——建構、確立、傳遞出魏斯安德森屬於「作者導演」的那個特質。於是,此展覽是非常完整且有脈絡性地梳理了魏斯安德森的「作者風格」,那個被法國新浪潮以及法國電影資料館強調且推崇的論述——電影是導演本身的,電影應是創作者的產物,由創作者決定風格及影像呈現,而魏斯安德森撐得起「作者導演」的這份重量。
魏斯安德森幾乎是從前期作品,便定調自身風格與其關注的事物,從第一部劇情長片與好友歐文威爾森合作的《脫線沖天炮》開始,便將鏡頭對準那些長不大的大人——年齡雖長,但心智卻不盡然。而在這樣的反差性當中,魏斯安德森始終對於筆下人物的描寫,是這些並非真正惡煞,反倒擁有可愛一面的廢青魯蛇,在毫無目標的無所事事下,進行美國社會主流價值的反思。
展覽就從《脫線沖天炮》出發,打定主意就是要一部接著一部,從頭開始好好爬梳魏斯安德森的作品。於是,在《脫線沖天炮》之後,《都是愛情惹的禍》、《天才一族》、《海海人生》、《大吉嶺有限公司》、《超級狐狸先生》、《月昇冒險王國》、《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犬之島》、《法蘭西特派週報》、《小行星城》相繼出現了,按照時間順序展示了魏斯安德森作品的生命軌跡。
所以,「時間」也成為了這檔展覽的母題之一,「時間」讓我們看見一名作者導演的始終如一,於是透過展覽,觀眾就能輕易發現,魏斯安德森之所以能稱為「作者導演」,來自於作品中一貫的主題、形式風格與導演印記皆極具辨識度——幾近偏執的「置中」的構圖畫面,鮮明撞色的色彩運用,擅以幽默、誇張怪誕的表現方式描寫悲劇,在喜劇表象的內裡,掩藏著小人物對社會主流價值背道而馳的叩問。
因此,以主流角度觀賞魏斯安德森的角色是荒謬的,而在這種荒謬之中,威斯安德森以不說教、不批判的姿態,展現對所謂魯蛇無比的包容性,在嬉鬧中表達對所謂邊緣群體的關懷;這幾乎永遠是魏斯安德森所在乎的事,也因此,我會說,魏斯安德森是真正的作者,是一輩子只拍一部電影的終極實踐者。
當然,「時間」也能讓我們看見一名作者導演的不斷轉變,於是透過展覽,觀眾就也能輕易發現,魏斯安德森從早期作品在美國本土深耕發芽的種子(如《脫線沖天炮》、《都是愛情惹的禍》等片),到了中後期階段前往歐洲,以這塊大陸為敘事核心的企圖(如《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法蘭西特派週報》);又或是,從真人實拍電影的著迷,轉到了手工停格動畫的狂想(如《超級狐狸先生》、《犬之島》),每一支片子,變或是不變,都在這檔展覽之中並置地好好去討論。
「我第一次參觀電影資料館是在25年前,當時它還位於特羅卡德羅(Trocadéro)。不過,在我心中,我早已透過法蘭索瓦楚浮(François Truffaut)的信件,在想像中走過了梅西納大道(Avenue de Messine)與烏爾姆街(Rue d'Ulm)時期的電影資料館——從某種意義上說,我自己的電影教育也間接與昂利朗格瓦(Henri Langlois)及其夥伴們息息相關。因此,無論我們最後選擇展出什麼,能夠參與這次展覽對我而言都是一種格外的喜悅。」——《腓尼基計劃》名導魏斯安德森
今年3月19日至7月27日,以「置中」風格定調作者美學的美國名導魏斯安德森,其個人回顧特展在位於巴黎的法國電影資料館(Cinémathèque Française)展出,搭配新作《腓尼基計劃》於坎城影展主競賽單元亮相,或許可以這樣說,今年上半年,法國是魏斯安德森的。當然,對於一向高度強調「作者導演」美學拔擢的法國影壇以及坎城影展,魏斯安德森是迷人的,尤其是,魏斯安德森的作品、視野、電影養成皆深受法國新浪潮影響;甚至是,其2021年的電影《法蘭西特派週報》是真正地從形式、美學的建構中,致敬並複製了法國新浪潮的時代身影。私以為,《法蘭西特派週報》除了是一封獻給編輯的影像情書,更是魏斯安德森的「法國新浪潮」電影。(此前已有撰文,於此便不贅述:NO CRYING!魏斯安德森的《紐約客》與法國新浪潮——《法蘭西特派週報》)」
於是,我們幾乎可以將這檔展覽,看作魏斯安德森的生涯懶人包,它迅速且有效地回顧了魏斯安德森至今近30年導演生涯的美麗與哀愁,之中也不能忽略的是,魏斯安德森與幕前演員的長年情誼,如比爾墨瑞、歐文威爾森、傑森薛茲曼等人;與幕後團隊的長期默契,如攝影師羅伯尤曼、編劇羅曼柯波拉、作曲家亞歷山大戴斯培、藝術指導亞當斯托克豪森等人,都在展覽之中一一出現。而在展覽之中一一出現的,則還是關於電影本身——那些由魏斯安德森與其主創團隊親筆撰寫和繪製的原始文件,包含工作筆記、劇本檔案、初步草圖等等;以及被妥善保存的電影場景道具,包含服裝、家具、書籍、地圖、報紙等等,全數皆是首次的大型集合展出。
當然,當文件檔案一件件鋪陳展出時,電影的記憶就被召喚了,觀眾見證的,不僅是冰冷的紀念文物,而是魏斯安德森電影世界當中,那一個個有血有肉的可愛人物,以及古怪卻又直抵人心的情感核心;這有賴於魏斯安德森所架構的狂想世界,是擁有如此有效、魔幻但真實的意義。最後,我也常常認為,喜歡魏斯安德森的人,都是好人,都是善良的人。
因為,對那些所謂遭致主流排斥的邊緣,魏斯安德森從不吝嗇給予可愛,縱使有時候他是過度天真,但那又何仿?魏斯安德森對這樣的群體有著滿滿的愛意和良善,所以,會喜歡魏斯安德森的人,一定也是感受到、共鳴到、理解到這樣的愛,想起這些,就還是會被魏斯安德森浪漫的一塌糊塗。
他的電影說了這些事,他的展覽,則集合了這些事;而能夠進入魏斯安德森的世界,無論是電影還是展覽,我認為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註
[1]出自紀錄片《昂希朗格瓦:電光魅影》。
[2]出自紀錄片《昂希朗格瓦:電光魅影》。
魏斯安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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