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昀靖讀《與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一起看見藝術》——確認自己存在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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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白鳥先生打電話到美術館，告訴館員他是全盲人士，想要去看作品，可以幫忙嗎？——從此作為開端，漸漸地，他成為一名每年前往美術館數十次的藝術鑑賞家。我跟著寫作者川內有緒的節奏與好奇，以及對待身心障礙者的預設和希望自己不要預設卻做不到的心思，與白鳥先生一起「看」作品。

全盲如何看？白鳥先生透過陪伴他看展的人們開口形容眼前的作品，來「看」。書裡所記錄的人們對於藝術品的形容與討論，不僅輕鬆隨性，還很常讓我爆笑出來。例如他們去看佛像時，形容提燈的鬼，像是拿著拉麵提盒的外送員，而觀音嚴厲又和藹的神情變化被說成是餐廳裡的歐巴桑。簡直是搞笑段子。那是因為和白鳥先生一起看作品，從來就不是為了找到藝術的正解。只是一起看作品時，暫時以「說給白鳥先生聽吧」為動力，把自己的人生稍稍敞開一個縫隙，說些好笑的事也好，傷心塵封回憶也罷，重要的是在那些訴說與傾聽時——他們共度了一段時光。

全書以有緒跟著白鳥先生前往一場又一場展覽編織，一切都漩著有緒受到白鳥先生的啟發而轉動出新鮮的波紋。而最讓我受到牽引的，是白鳥先生和美術館的關係。白鳥先生說：「我喜歡的不是美術，而是美術館。」有緒下了結論，她認為，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是透過美術館裡的氣味、作品的能量、人們言談的大量資訊，吸收到身體裡，進而確認自己的存在。而我們每個人也都在以某種方式確認現在的自己。

最後一章裡，白鳥先生閒聊說到，作為一名全盲者在家裡一點都沒有開燈的必要，但以前卻還是會開燈。「我可能是想告訴別人，雖然我看不見，可是我人在這裡。」有緒想起曾經自己一個人住在巴黎，沒有認識的人也聽不懂語言，彷彿隱形人。我是在這裡被擊中的。過去一年多在日本生活著的我，學日文也好、看球賽、投入祭典也是，是我試圖想要確認自己現在存在，而觸碰世界的手段。

不總是為了不被落下，想被看見，確定自己存在，而奔忙不已嗎？但後來白鳥先生卻說，他已經不需要開燈了。好像是在說：「沒事的，我在這裡。我什麼都不做，也存在喔。」

白鳥先生很常提到「當下」，甚至不害怕死亡，在他的視野裡過去和未來並不困擾著他。讀完這本書我有很多關於藝術鑑賞與身心障礙者的啟發，但最受用的，竟然是一個非常抽象且身心靈的覺悟，那就是：「用心處理著『當下』的話，一定會幸福的。」為什麼呢？請容許我挪用書中一場對話回答：

有緒 你認為幸福在哪裡？是在體驗中還是自己的感受中？

白鳥 唔——我覺得是時間吧。嗯，是在時間裡。

有緒 幸福會隨時間流逝嗎？

白鳥 會。因為是在時間裡，所以留不住。往後便取決你有多相信那段經歷、能不能想起它並相信它是真的。

那當下又是什麼？大概就是透過書和有緒、白鳥先生一起在美術館裡藉著討論作品開懷大笑的時刻喔。

本文選自《500輯》Issue147「一本讓我延展時間的書」

2025即將結束，我們邀請六位作者談一本今年讀到「重要」的書——這種閱讀之重，可能來自獨特的敘事視角或書寫意志，使人不得不停下查詢、辨識、感受；讓原本穩固的理解出現輕微偏移，閱讀的體感由此加深並延長，以這種「慢」顯現一本書的真實力量。當一本書觸發了新的理解，也意味著自身累積的經歷，同步進行了一場安靜的翻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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