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作家張維中／相逢有樂町：很多人很多事一直都在，只是換移了空間

2022-02-21 18:28 張維中

「我在這裡加濕，你在那裡除濕。」每逢冬天在家裡拿出加濕器時，台灣的朋友或家人聽說了，常常會冒出這句話來。因為台北盆地的濕氣很重，要是在靠山的地方，冬天衣服曬不乾是常態，若家裡不開除濕機，書跟紙久了都會跳起波浪舞。可是住在日本的我，冬天卻非常乾燥，尤其是成天開著暖氣的話更嚴重，不開加濕器的話，別說皮膚乾燥問題了，就連頭腦都會變得昏昏欲睡。

一直用的加濕器故障了，這陣子打算更換一台新的加濕器，所以去了住家附近的有樂町家電賣場「Bic Camera」看看。

我真的好愛逛日本的家電賣場。對我來說，家電賣場的存在簡直與生命攸關。每當感到生活百無聊賴，對人生目標全無想法之際，只要一踏進家電賣場，轉瞬間就會覺得天啊，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穿梭在樓層之間，處處有驚喜。這個世界原來又多出了這麼多新鮮有趣的東西！人生沒什麼大遠景又有什麼關係呢？有這些東西就夠幸福了啊。那些電器紛紛發出磁波，暗藏著一股聲音在我耳邊呢喃著：「你啊，非得生龍活虎平安健康的活著，才能夠享受到我們喲！」每當我身在家電賣場時，就會感到有一股充滿生命力的，強烈的正能量。

說實在Bic Camera的賣場格局很陳舊擁擠，滿滿的昭和味，跟後起之秀「蔦屋家電」比起來，從空間到氣氛完全與時尚扯不上邊。不過，逛家電賣場又不是在逛美術館，我倒是喜歡那股亂中有序。像傳統百貨公司一樣的氣氛，不會有逛精品電器被誰打量的壓力，只要你靜下心好好的逛，必能掏到寶。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來東京玩時，印象中Bic Camera有樂町店就存在了。那棟大樓從外觀到內在都老派，以至於我一直以為大樓從落成以來就是屬於Bic Camera的。後來才知道，那棟樓的前身竟然是SOGO百貨，而且還是首都圈一號店。這麼一說，就不難理解大樓內的格局了，低矮的天花板，樓層動線，電扶梯的配置方式，果真保存著老派百貨公司的骨架。

一九五七年SOGO在此營業，當時風生水起，即使開幕當天下著雨，據說仍吸引三十萬人湧進。有首老歌叫做「相逢有樂町」我是一直知道的，但也是到很後來才曉得，原來「相逢有樂町」是SOGO開幕時原創的宣傳文案及廣告主題曲，而且後來居然還衍伸出連載小說跟電影。對比後來SOGO在日本的全軍覆沒，真是充滿風水輪流轉的感慨。但，如果有樂町SOGO沒倒，也就沒有二〇〇一年誕生的Bic Camera有樂町店了。

雖然我說我愛逛Bic Camera，甚至也有他們家的聯名信用卡，但是我必須很慚愧地坦承，如今我在那裡「逛」比「買」的機會多很多。現在很多人都跟我一樣，去家電賣場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觸摸」實物。

想買的商品多半先在網路上看過了，但是還是想要觸摸看看實物的質感，確認尺寸的大小。等到確定要買了，接著就會滑開手機，打開Amazon查詢網上價格。然後總是驚訝地發現，哇，原來還可以便宜這麼多！於是就在商品面前，眼睜睜地按下訂單，明天甚至今晚就能送到家裡。實體和網路商店之間，多麼血腥的殘酷。

於是，新的加濕器不用我費力拎提，隔天早上就從Amazon送抵了我家。

打開新的加濕器，灌進一桶水，看著水霧氣蒸騰而起時，我又想起「我在這裡加濕，你在那裡除濕」這句話。雖然與許多人事物相隔兩地，那句話讓我有一種物質不滅定律的感覺。這世間很多人很多事一直都在，只是換移了空間，有時你看得見，有時你只能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