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羅柏麟：我想拍下人們想被記得的樣子

2024-04-30 12:15 詹筱苹

攝影師羅柏麟2010年決定把攝影當作自己的職業、2016年開始成為金馬攝影師，從評審拍到得獎者、早就是台灣徠卡合作攝影師，曾在徠卡之家舉辦《Ideal Type》個人攝影首展，看似順遂，但回望入行數十年，無論心境或處境都是百轉千折，就像他形容自己「我很難只用一張照片，講完自己的故事。」他舉例自己出版的小書《A BOOK FOR_》，為紀念愛貓，將2012年到2019年之間遇見、拍攝的貓，集結在這本160頁攝影集裡「它就是一段時間內，我遇到的所有貓，很像生活的一種狀態，我想透過很多照片，記錄或傳達自己這段生活裡的東西。」

攝影對我來說是很沈重的事

而數十年間的百轉千折，也來自於生活中經歷好幾段無可奈何的生離死別，「這段時間父母、阿嬤相繼過世、我的兩隻貓離開、身邊兩個朋友自殺，還有兩個老師也離世。」他幾乎不帶任何波瀾地緩緩說出這些很難開口的傷痛「我現在已經可以很平靜面對這些事，但當下的過程卻是非常衝擊，這些事也讓我意識到攝影其實是很沈重的。」攝影凝結當下那個稍縱即逝瞬間的特質，「對我來說是很嚴肅的事，我會意識到幫別人拍照，不知道這個人可以活多久。」他說自己也對時間流逝很敏感，拍照時相較於追求畫面與視覺的刺點，他更珍惜每個被捕捉到的當下。

攝影的速度太快，快到沒時間了解自己

這些事件的軌跡，在羅柏麟準備徠卡攝影展作品時，好像顯像般從他心底、透過作品浮現出來。「徠卡展出的作品是2018到2023年，這5年間拍攝的照片，我原本覺得辦展覽是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給別人看，但整理作品的過程卻發現，這反而是一種自我理解的過程。」因為工作太忙，從來沒有認真整理過自己的照片，「攝影跟其他創作不一樣的是速度太快，快到沒有時間了解自己拍什麼。」畫家在畫圖前還會打草稿、慢慢完成作品、細細思索在作品裡埋進哪些更幽微的概念，拍照卻是看到有感覺就拍、拍完就結束，很多時候不會細想為什麼這個畫面吸引人、為什麼會有按下快門的感觸，他才發現自己「花很多時間了解別的攝影師作品，例如細看森山大道為什麼這樣拍？背後的意義是什麼？卻很少用同樣的方式理解自己。」

「比起畫面，更在意主題、發生的事情、構圖、東西的質感，這些都是黑白影像可以強調的... — 「比起畫面，更在意主題、發生的事情、構圖、東西的質感，這些都是黑白影像可以強調的。」圖｜徠卡

關注「時間」與「存在」的創作脈絡

5年間、成千上萬張的照片，羅柏麟他先從中挑選200多張、再進一步篩選出最後20多張展出作品，花了3個月才整理好，「挑出200多張照片後突然發現，我的創作是有脈絡的，從過去到現在都關注著『時間』和『存在』。」最後展出的作品都不是擺拍的刻意之舉，甚至愛旅行如他，沒有任何一張旅行拍攝的照片被選中，在最後被展出的作品中，他發現自己一直想探詢「人類存在世界的痕跡。」羅柏麟說自己小時候會問大人「為什麼人要活著？死掉會去哪裡？」長大才知道，原來這些是哲學「我只是提出人會有的基本好奇，現在則是透過攝影企圖去尋找、碰觸這些東西。」這些照片都沒有時間性、都有追求恆常永久的共通點，這也回應了他過去數十年生活的衝擊，在攝影中顯像的創作的脈絡。

「我覺得一路走來，慢慢找到自己在工作上的價值，更在意的是每個影像背後的想法」。圖... — 「我覺得一路走來，慢慢找到自己在工作上的價值，更在意的是每個影像背後的想法」。圖｜徠卡

在黑白維度中發現更重要的事

我們也好奇，為什麼在羅柏麟的Instagram或攝影展中都以黑白作品為主？「一開始我想當攝影師，但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拍得比別人好？」2010-2012年之間Instagram登陸台灣、iPhone 4S讓手機拍照變得很容易的時空背景下，羅柏麟給自己一道功課「大家都用手機拍照，我也開始不用底片相機，換成和大家一樣的手機，是不是能拍出和不一樣的東西？」他不愛套用濾鏡，乾脆只拍黑白照，卻遇到不少問題「黑白限制很多，很多東西轉換成黑白畫面就會沒效果，例如夕陽就完全拍不出來。」這對他來說就是一種練習，拍久了自然掌握到黑白攝影的特性，這也讓他養成「比起畫面，更在意主題、發生的事情、構圖、東西的質感，這些都是黑白影像可以強調的。」

就這樣用手機拍了8年的黑白照，後來關於貓的《A BOOK FOR _》、關於狗的《WALKING WITH _》以及旅行西藏、印度自費印製、只少量販售的小書，都是擷取自Instagram、以手機拍攝的照片，甚至直接用Instagram的實際尺寸、將數位轉成類比印製成書、甚至所有內容滑羅柏麟的Instagram都能找到，但這個形式太有趣了。最有意思的是超受歡迎、早就賣光絕版的西藏小書，「2014年去西藏故意只帶手機不帶相機，雖然覺得有點可惜，但在那裡用什麼拍都超棒。」羅柏麟清楚地意識到，像西藏這種主題，認真拍攝、出版成正式攝影集太正經，反而容易被忽視。

羅柏麟自費印製的攝影小書「這很像生活的一種狀態，我想透過很多照片，記錄或傳達自己... — 羅柏麟自費印製的攝影小書「這很像生活的一種狀態，我想透過很多照片，記錄或傳達自己這段生活裡的東西」。圖｜羅柏麟

攝影是有重量的

羅柏麟分析自己，在疫情前後面對工作的態度也有很大的差異「我不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如果有人討論喜歡的商業攝影師，可能不會提到我，而會記得風格強烈的作品，我曾經問自己，身為商業攝影師，我的價值在哪裡？」疫情過後，他開始更珍惜每個工作的機會、開始發現工作與創作之間在概念上是互通的、開始喜歡和其他人一起合作完成作品，第60屆金馬獎〈得獎者沙龍〉是羅柏麟與製作人、美術設計和燈光師共同合作完成的作品「我會打燈，但會有我自己的風格，和別人合作能碰撞出不同的火花。」

「我覺得一路走來，慢慢找到自己在工作上的價值，我還是不會為了創造刺激的視覺效果、為了拍好看的東西而做，更在意的是每個影像背後的想法，整件事做起來才會讓我覺得心安理得。」曾擔心自己的作品不夠有風格、沒有視覺張力？現在反而在意的是，自己的作品過很久以後再看是不是OK的狀態？現在當他按下快門，更多的思考是「這張照片會成為被攝者未來被大家記得的樣子，這件事是有重量的，我曾經被問到『拍照會在意什麼事？』我在意，我的作品是不是有展現被攝者的尊嚴，還有他們想被別人記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