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女養成記》編劇黃馨萱／寫在劇本書出版之際：我和陳嘉玲同樣幸福

2020-11-02 17:33 黃馨萱

國小三年級的時候，我對媽媽宣布：「以後我要當作家！」拿著鍋鏟的媽媽花容失色：「作家會餓死！」

國中二年級的時候，我對爸爸宣布：「我要成為舞台劇演員！」工作疲憊的爸爸瞬間爆炸：「不要念書了！去工廠當女工！」

高中畢業後我去報考了美術系，因為很想要畫畫。結果沒上。出社會後一頭栽進劇場，經濟有時很困難，跟弟弟借錢周轉過幾次。我跟弟弟說對不起，我好像很沒用。弟弟說：「不會啊，我很羨慕你啊。像我就沒有夢想。」

事實上，我也沒有夢想。我只是有「很想做的事情」罷了。然後因此固執且任性罷了。儘管心中一直背負著「爸、媽，請恕女兒不孝」的內疚，還是只能走在想要走的路上。如果有誰來跟我說他要不顧一切去追夢，其實我並不會大聲喝采地叫好，我會很認真地跟他說，啊⋯⋯那個房租一直漲喔⋯⋯老的時候生病很花錢喔⋯⋯而這些都是媽媽跟我說過上千萬遍的話。以前她每次說，我都會很生氣，之所以那麼生氣，是因為我的確也抱持這樣的恐懼。直到此刻依然。

我經常想，有我這樣的女兒，爸爸媽媽真的很辛苦吧。這世界上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框框，為了活出自己真正的模樣，過程不免擦破皮、瘀青、流血、踢斷框框，而只想保護我的爸爸媽媽也因此被那踢斷的框框割傷。

然而我在舞台上表演，爸爸媽媽來看了；小說出版，他們也買了。半個月前我在電話裡跟媽媽說：「我不知道下一筆收入在哪裡⋯⋯」媽媽說：「沒關係啦。」我的爸爸媽媽因為不得已，被我改變了這麼多。他們被迫活在我的框框裡，卻已經不再抱怨。古人說「養兒防老」，這四個字在我身上彷彿沾不了鍋的油般，不斷滑落。父母是多麼艱難、狹窄、卻又無限寬廣的角色。我和陳嘉玲同樣幸福。

我爸爸很會畫畫。去年我開畫展，家人都來了。我對爸爸嘆道：「我永遠沒辦法有你的技巧。」爸爸卻說：「可是爸爸沒有你心裡那把火。」

親愛的爸爸，其實啊，我心裡那把火，也是經常熄滅的。熄滅的時候世界一片漆黑，因為我就是那樣的生物。靠著那把火來看見世界的生物。由於這樣的緣故，我一直深深敬佩並不依靠那火焰來往前過日子的人。

年紀更大以後，才慢慢明白，每個人心裡都有那把火，只是顏色不同，用以生火的燃煤不同。火焰並不是嘩啦嘩啦很茂盛在燃燒的模樣。真正的火焰是很小很小的，因為需要這樣燃燒很久很久。那究竟是什麼呢？如果不是夢想？

我弟弟過著朝九晚五上班族的日子，沒有老婆小孩，但他悠哉的人生哲學和姿態，在我眼中卻好棒好棒。因為他毫不遮掩，原原本本，用他的樣子在活著。

人不見得需要夢想，只需要有想做的事；人不見得需要有想做的事，只需要知道什麼事不想做；人經常不得不做不想做的事，因為有想要過的生活；人不見得有特別想要過的生活，只需要有想在一起的人⋯⋯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即使框框永遠不會消失，但我們都有自己獨特的模樣。雖然我們都很容易忘記，但也但願我們不斷彼此提醒。畢竟，《俗女養成記》的「養成」並不只來自家庭、學校、職場、社會⋯⋯也必須靠我們自己。

世界經常很殘酷。活著就不得不妥協。但是啊，生命裡有一種溫柔，很小很小，卻極為光亮，即使在一片漆黑的時候，它依然可以不斷照亮前方的路讓你繼續走下去。

如果你看見了，你就會發現，那個光芒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