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擴張想像、碰觸性別，呈現觀看電影的另一種方式——專訪第28屆女性影展協同策展人陳慧穎

2021-10-22 00:52 沈佩臻

第28屆台灣國際女性影展，正於光點華山電影館如火如荼展開中。作為一個走向30年的議題性影展，每一年試圖透過不同取徑的主題單元策劃、不設限於類型框架的影片映演，與其他影展做出鮮明區隔之外，亦不斷嘗試撕下刻板印象的標籤，談論A議題的單元，卻能夠連貫出B、C、D，甚至帶出更多思考脈絡的可能性。

在不斷拿捏彼此社交距離的此刻，女影以「幻形共生 IMPURE」作為主軸，帶來11大單元、80部作品，10年前首次以志工身份接觸女性影展的陳慧穎，今年首次擔任協同策展人，參與選片與策劃主題的過程中，她看見女影傳承的經典特徵，也積極擴張嶄新類型單元，邁向第8屆的「台灣競賽」單元更是表現亮眼，展現出台灣驚人的創造力。

今年女性影展協同策展人陳慧穎，自10年以志工接觸女影，近5年正式進入團隊並參與選... — 今年女性影展協同策展人陳慧穎，自10年以志工接觸女影，近5年正式進入團隊並參與選片。圖／吳致碩攝影

500輯：今年首次擔任女性影展協同策展人，請與我們聊聊自己與女性影展的淵源。

陳慧穎：今年擔任協同策展人，對我來說其實只是頭銜轉換，一直在做的任務其實沒有差別。2012年大學剛畢業時，我以志工身份參與女性影展，在現場幫忙打雜、進散場等事務，後來我前往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唸電影研究所，畢業後，在當地紐約錄像與實驗片影展擔任助理策展人兼研究執行長，2016年回台灣後才正式加入女影團隊。

一開始是以國際聯絡、處理版權等節目相關事宜為主，從2017年開始才以選片人身份參與選片，所以參與選片已經有好一段時間，2020年才稍微轉換工作型態，將節目部事務慢慢交給團隊，開始專心於選片領域。

500輯：在這10年之間，女性影展有什麼轉變？

陳慧穎：選片方面，有些特色會一直傳承下來，比方說選入較為直接強烈地碰觸女性主義議題的影片，或女性主義框架內的經典，我們或多或少都希望能透過影展讓觀眾進一步認識。但是近幾年來，我們試圖擴張大家對女性影展的既定想像，例如過去可能會有「男生不太敢來看」、「是否一味地談論女性議題」等，所以我們在主題上會不斷地嘗試拉大光譜，透過與其他影展較不同的觀點去談它，帶著大家找到觀看電影的另一種方式。

今年女性影展以「幻形共生 IMPURE」作為主軸，帶來11大單元、80部作品。 ... — 今年女性影展以「幻形共生 IMPURE」作為主軸，帶來11大單元、80部作品。圖／吳致碩攝影

500輯：女性影展邁入第28屆，主題定調為「幻形共生 IMPURE」，並策劃出未來世界、末日世界、重新探索酷兒脈絡等充滿未知感的主題，埋入影展的核心精神為何？

陳慧穎：去年我們取名叫「Femture：未來的模樣」，詢探問未來的女性影展、女性主義、電影會長什麼樣子，今年就像是延續下去，取名為「幻形共生 IMPURE」，中、英文標題其實要一起看，影展概念才會完整。幻形共生給予我們透明感，但是IMPURE卻又是不純潔，女影是非常高度性別化的影展，我們希望透過在地化的色情想像帶來一點暗示「你來到女性影展了沒有錯」的意味。

同時，IMPURE也有一點曖昧感，它其實沒有給你非常明確的答案，這種曖昧不清的擾動關係也對應到影展主軸，可以非常不按理出牌，所以今年也有直接對應主題的「聲社場所：發聲、抵抗、不再恐懼」單元，放入非常重磅的社會議題，談論發聲或抵抗等不同倡議方式。

其實關於主題還有非常明顯的一點，就是與疫情多少有一些關係，2020年台灣的疫情相對較不嚴重，2021年正式進入疫情升溫的過程時，有些東西好像變得愈來愈未知，就連影展的表現形式也變得非常模糊，今年各影展之間一直相互討論：「我們該如何舉辦？」到底該走線上，還是走實體，討論了非常多。

陳慧穎說，疫情之下影展之間相互交流作法，一切充滿未知，而女影主題「幻形共生 IM... — 陳慧穎說，疫情之下影展之間相互交流作法，一切充滿未知，而女影主題「幻形共生 IMPURE」亦呼應時代氛圍下的模糊界線與動盪不安。圖／吳致碩攝影

過程中，我們發現當線上、線下互相干擾時，呈現出非常有趣的現象，卻也讓邊界更加模糊，你可能要在這裡頭試圖找到途徑，所以「幻形共生 IMPURE」某種程度也是因應疫情給予我們模糊猶疑的狀態，而今年影展也有不少單元片單對應到這個題目。

500輯：舉例來說，有哪些單元片單特別對應到「幻形共生 IMPURE」主題？

陳慧穎：例如「一級玩家X異境幻遊」單元，科幻展很重，但是我們裡面放的並不是非常科幻的科幻，甚至打破我們對科幻片的想像，運用不同電影類型拼貼，讓「科幻」變成彼此連接的基點。還有「萬物喪屍・末世記事」單元，人、鬼、獸之間你沒有辦法真正定義它，我們不透過驚悚方式去談，而是以性別角度取代，我們講類型電影，但是都不透過原本的類型想像去談論這些電影。

「生而育矩」單元是在講生育這件事，在這之中可能會有跨性別，而「跨」這個字也同時在談很大程度的跨越，不管是時間上，還是生理上，可能開展出你完全無法想像的模樣，而生孩子也絕對不只是女性的事，其實「生而育矩」單元可以一併和「酷異幻化・非關定義」酷兒單元一起看。

《海馬爸爸要生娃》耗時3年拍攝，記錄下跨性別男同志佛瑞迪動念想生小孩，到最終成功... — 《海馬爸爸要生娃》耗時3年拍攝，記錄下跨性別男同志佛瑞迪動念想生小孩，到最終成功生產的過程。圖／第28屆台灣國際女性影展提供

「生而育矩」的談法超越過去女性影展會放入很多和媽媽或母女相關的片子，今年反而都透過非常不一樣的角度去談論，例如《海馬爸爸要生娃》就是記錄一位跨性別男同志佛瑞迪想生孩子，當他真正要去嘗試時，才發現一切和想像背道而馳，而引發深一層思考。

或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是在講捐精議題，當親屬關係已經跳脫原有理解，其實可以聯想到「酷異幻化・非關定義」的《忽男忽女》，也有碰觸到早期非常衝鋒陷陣的跨性別社群生態，兩個單元間可以彼此連結，看見關係有些分離，卻又牽扯不清、不斷變化的過程。

500輯：今年女性影展是否有不同於以往的變革？

陳慧穎：如果把所有節目全部拆散，可以看出我們一定有台灣競賽單元、焦點影人單元、酷兒單元，每一年都會有，只是換一個方式述說，例如今年可以說有兩個焦點影人，一位是義大利的塞西莉亞曼基尼（Cecilia Mangi）、一位是台灣的李美彌。還有一個單元是放映經典電影，也許不一定都是經典，但會是年代比較久遠的作品，去年我們把它放在酷兒單元，今年全部抽出來策劃「一級玩家X異境幻遊」單元。

阿根廷女性爭取墮胎權的社會運動歷時逾30多年，2020年底迎來勝利，《少女孕事》... — 阿根廷女性爭取墮胎權的社會運動歷時逾30多年，2020年底迎來勝利，《少女孕事》導演與劇組在墮胎尚未合法化之際，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郊區，拍攝公共醫院的日常情境。圖／第28屆台灣國際女性影展提供

關於今年最大的突破，我覺得是「生而育矩」單元，這是我們一直都想做的事，每一年也有出現相對應的片單，過往可能藏在各式各樣小單元裡，今年我們選擇特別拉出來做成一個單元，而且做得很用力，像我們在單元裡以子宮提供者來形容生育者，而非女性，因為不只是女性；議題從生到不生，從人工受孕到墮胎議題，這一次很仔細地圍繞在生育，以及背後的難題與角力。

500輯：「台灣競賽」單元邁入第8屆，在選片過程與結果中看見什麼現狀與趨勢？

陳慧穎：因為疫情關係，女性影展一直調整收件期程，我們以為收件數會因此變少，沒想到今年收到130件，是歷年來最多的一屆，近幾年大約落在100件上下。

很多影展會分劇情長片、紀錄片等類型進行競賽，但是我們全部放在一起評選，也讓我們發現類型非常多元，每一年的類型趨勢也不同，比方說有幾年實驗片非常多，今年則是動畫片特別多，而且非常精彩優秀，台灣創作力驚人，我自己也驚豔於今年的台灣競賽。

像是我很喜歡《水中的女孩》，片長僅7分鐘，透過質樸的手繪筆觸，描繪一個人經歷過一段戀情的逝去之後的療傷，以及面對自己的過程，透過短片緩緩開展出不同空間，例如在家裡補一面壁癌脫落的牆，再延伸到心裡的空間，透過動畫層層堆疊由外而內的串連在一起，真的只有動畫做得到這種效果，而且非常成功。

其他成熟之作還有《山川壯麗》，導演之一黃勻弦來自彰化傳統捏麵工藝世家，把這樣的技藝實踐於作品中，相當細緻，也許乍看之下不會發現，但是他們選用特別的材質製作，例如浪花使用亮片與花瓣演繹波光粼粼的視覺效果。紀錄片動畫《我的阿婆是一顆蛋》也令我印象深刻，導演張吾青巧妙結合童養媳與蛋，訪問媽媽、外婆、親戚或接觸此議題的人，透過回顧呈現那個世代的女性處境，整體非常流暢，且非常貼近台灣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