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寂》第二講：愛情不是救贖？作家平路談馬奎斯筆下的無始無終劫

洪建全基金會主辦的《百年孤寂》十講，上週由PChome董事長詹宏志作為首位講者，從本書作家馬奎斯魔幻寫實的敘事方式談起，4月8日則由作家平路接棒於敏隆講堂登場，以「愛情不是救贖？《百年孤寂》的無始無終劫」為題，從時間、愛情、性別與孤寂共四個切面，重回馬奎斯筆下那跨越時空，現實與魔幻交錯的文字景觀裡，串起千絲萬縷，細細享受箇中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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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讀者的趣味

為什麼要讀《百年孤寂》？總策畫詹偉雄說，為了開脫現世、培養說故事的能力，以及仍有認識世界的激情。對於主講人平路而言，趣味始終擺在第一位，「身為寫作者，我還是認為世界充滿趣味，『如何從閱讀一本書裡得到趣味，是最享受的部分』一直是我的初衷。即使是作者身份，讀馬奎斯時我就完全恢復成被娛樂、被他帶著走的讀者，我多希望我們的世界是如此豐富多彩。」有別於亞洲血液裡彷彿刻著線性時間觀的文化，拉丁美洲則擁有孕育魔幻寫實作品最合適的土壤。

為什麼從時間、愛情、性別與孤寂來談，平路引用普魯斯特《愛在瘟疫蔓延時》中的「每位讀者，只能讀到已然存在於他內心的東西。」開場，意即一本好看的小說只是將讀者本來就存在的內心想望「勾引」出來而已，而這四條路徑就是平路自身最有興趣的題目，花費超過兩週閉門重讀經典，並帶著觀眾一起以不同方向閱讀，串起家族千絲萬縷的興盛衰敗與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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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正比於時間分之一？

「在《百年孤寂》裡時間很重要。」平路從時間開始談時，現實生活中，凡事離不開時間的軌跡，雖然時間經常被人們忽略，卻是每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枚變數，影響著人生所有決定，包括愛情與婚姻，和一個人廝守終身或分道揚鑣都是時間玩的遊戲，或者時間惹的禍。

她列出一項解釋「浪漫愛」的有趣公式 L ∝ 1/t （愛正比於時間分之一），當時間趨於無限小、極短時，愛情就可能趨於極大，「我認為它可以籠罩、解釋所有浪漫愛的關係。」平路舉《安納卡列尼娜》、《羅密歐與茱麗葉》、《鐵達尼號》等小說或電影為例，非要死亡出現，讓時間趨於極短，否則故事難以為繼，如同《愛在瘟疫蔓延時》裡的「離死亡愈近，愛得愈牢固」，王子與公主從來就不是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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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回過頭來，《百年孤寂》的時間並非線性前進，它不斷回到原點，角色們宛如走入時間的迷宮，「⋯⋯家族故事就像一組不斷運轉的齒輪，一個不停旋轉的輪子⋯⋯一直轉到永恆。大家都會發現永恆是原點。」當時間非線形，存在於沒完沒了、無休無止的狀態下，那麼此時的愛情又是什麼呢？「一旦時間無休無止，可能和浪漫愛沒有關係了，但那之間存在著恩義。」

那麼浪漫愛又是什麼？

愛情的模樣

小說裡圍繞著戀童、亂倫、出軌等現實社會裡絕不能發生的關係，家族間始終是近親繁衍或多角關係。「《百年孤寂》裡所有愛都是不應該、不可能，代表著禁忌的愛，」然而卻有一段描寫30幾歲的奧雷里亞諾，對年僅9歲的蕾梅蒂絲的愛情，深深鑿印在平路的心裡，感到盪氣迴腸與心動，「光是 Remedios everywhere and Remedios forever 就夠了，這絕不是天長地久的恩義，是浪漫的愛情，充滿了禁忌。」

另一段平路想拿出來談論的絕美愛情關係，則是梅妹與跟著黃蝴蝶男人巴比隆尼亞這一對，礙於階級一對愛侶慘遭家族安排分離，當最後一隻黃蝴蝶死了，彷彿男人也消逝一樣。而同樣愛得辛苦動魄、充滿不可能愛情的還有奧雷里亞諾與阿瑪蘭塔烏蘇拉，故事裡以「他們倆都大聲不吭，唯恐擾亂某個從敞開的窗戶凝望四月傍晚天空之人的呼吸聲。」呈現兩人充滿壓抑的關係，《百年孤寂》花了長篇幅描繪姨甥之間外遇的故事。即便他們一直懷疑彼此是姐弟，依舊以熾熱情感回應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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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允晨文化發行人廖志峰到場聽講與提問：「愛情到底是不是救贖？《百年孤寂》裡的愛情到底是什麼樣的愛情？」

平路回應分享她認為愛情在書裡代表的角色，「也許有些人會認為女性醉心的是愛情，對我來說故事中的女性阿瑪蘭塔，在某個意義上，確實也在家族的宿命之間清楚看見自己的位置，以及生死之間的意義。」馬奎斯讓讀者們清楚看到女性頑強堅毅的生命力，是如何支撐一個敗落的家族、開啟一個全新的事業，是一股比慾望更值得讓人活下去的力量。

男性與女性

接著平路從《百年孤寂》裡提取幾位男性與女性出來談論關係、個性，以及每個人的孤獨與愛。像是綿延家族五代的名字「阿爾卡迪歐」男性一般來說都屬於高大健壯的身材，而出現在波恩地亞家族裡的「奧雷里亞諾」男性則個性內斂、個頭嬌小，喜歡深思，經常在面對世界時發現什麼都做不了，最後選擇回到家裡。

而波恩地亞家族的女性，尤其是活得很長久的三位——烏蘇拉、德內拉、佩特拉——都看清了情慾的本質、擁有經營事業的能力，以及擁有母性無差別的愛。譬如烏蘇拉是女性大家長，維繫著波恩地亞家族過著不錯的日子，包括波恩地亞上校每一次要做出錯誤決定時，都是母親勸阻他。平路朗讀一段個人很喜歡的段落：

「身為讀者，我覺得這一段寫得太好了。打了那麼多仗，遇見那麼多女人，卻發現也許自己一個都不愛，或許浪漫愛不那麼重要，他記得的反而是孩提時代。」另一段小細節也令她回味不已，就是波恩地亞上校在這樣的心情下，想要燒毀一切，母親烏蘇拉卻阻止他去燒蕾梅蒂絲的照片，母親想為兒子留下生命中的初心、初戀。烏蘇拉堅強又柔軟，理解每一代的兒子孫子，而這些在外闖禍的孩子，總會有機會向她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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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平路個人最喜歡的女性角色，是充滿生命力的佩特拉。佩特拉與奧雷里亞諾二世相愛，彼此擁有熱烈的情感，但是佩特拉卻沒有迷失在那份慾望裡，「因色悟空，她明白即便是最熾烈的愛情裡都有拯救不了的孤獨，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份清明，得以洞見到荒蕪、孤寂與兩個人在一起的真意，成為彼此寂寞的避風港，這份共享的孤獨反而是強固支撐他們在一起力量。」平路說，徹悟就在也許孤獨是家族的宿命，也是每個人的。

其他還有兩位女性，包括再多表現愛情的情愫都無法讓他心軟的家族第二代阿瑪蘭塔，以及與世無爭、無視求愛方式的家族第四代美人蕾梅蒂絲，這兩位女性都有男性為他們而死，而書中則用了「家族的女人都是鐵石心腸」來描述，也許某個意義上，心如堅石也讓她們遠離了慾望帶來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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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無止盡的孤寂迴圈

那麼孤寂是什麼？也許每個人都陷在孤寂的迷宮裡，《百年孤寂》裡寫著「他在夢中想起前一晚以及最近幾年許多個夜晚，都作過一樣的夢，他知道一旦睡醒這幅畫面就會消失，因為這個不斷夢見的夢只有在同樣的夢裡才會想起。」平路說，就像一個鏡子裡還有鏡子，房間裡還有房間，永遠走不出去。

當故事來到尾聲，馬當多裡一間「加泰隆尼亞智者開的書店」也要結束營業了，時間在此時彷彿又起了作用，「這是已經落幕的世界，在那裡只剩下惆悵。」她引用加泰隆尼亞智者來自巴賽隆納的信，平路認為其寫得極好，最狂野的、最頑強的愛若是真實，依然是朝生暮死、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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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路

臺⼤⼼理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學碩⼠。曾從事數理統計專業、於媒體界服務、任香港光華⽂化新聞中⼼主任、中央廣播電台董事長，並曾在臺⼤新聞研究所與北藝⼤藝術管理研究所任教。著有《⿊⽔》、《何⽇君再來》、《⾏道天涯》、《⽟米⽥之死》、《間隙》、《袒露的⼼》、《蒙妮卡日記》等專書數十種，關心面向及於社會、文化、性別、政治、人權等議題。曾獲國家⽂藝獎、台灣文學金典獎、金鼎獎、吳三連獎、聯合報小說獎、時報文學散文獎、時報文學劇本獎等多種獎項。

《百年孤寂》十講

時間｜2023/03/26 至 2023/06/18 週日下午2:00-4:00（僅第二講為週六）

第一講 03/26 詹宏志｜一個世代．兩種時間──《百年孤寂》魔幻寫實的現實意義

第二講 04/08 平　路｜愛情不是救贖？《百年孤寂》的無始無終劫

第三講 04/16 杜祖業｜百年並不孤寂──在魔幻與寫實之間看到拉丁美

第四講 04/23 詹偉雄｜輪迴、宿命與魔法──《百年孤寂》與拉丁美洲足球

第五講 05/07 洪廣冀｜失眠、失能與失憶：《百年孤寂》裡的疾病、環境與殖民主義

第六講 05/21 焦元溥｜樂讀馬奎斯：解析《百年孤寂》等名作中的音樂符碼

第七講 05/28 湯舒雯｜百年孤寂（感）──談《百年孤寂》中的情動與技術

第八講 06/04 馬世芳｜《百年孤寂》教我的事

第九講 06/11 羅智成｜從《百年孤寂》到全羊梅西──當一個作者作為讀者的時候

第十講 06/18 吳叡人｜論共同體的誕生和死亡──《百年孤寂》的政治寓言

主辦｜洪建全基金會

講座地點│敏隆講堂 (台北市中正區羅斯福路二段9號12樓)

參與方式｜現場講座（須報名）＋敏隆講堂YouTube線上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