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電影/《不!》:原來喬登皮爾這次不走驚悚路線——透過「電影」的「電影」展示了愛與魔幻
曾執導《逃出絕命鎮》、《我們》的喬登皮爾,透過這兩個作品證明了自己是當代好萊塢最具原創性的導演之一,而喬登皮爾在今(2022)年暑期檔推出的第三部劇情長片《不!》,除了再度讓外界看見「電影」的原創性之外,更讓世人理解,喬登皮爾對於「電影」這項媒介的熱愛與誠實。
顯而易見的是,《不!》拋出的巨大提問,是人類對於「神秘奇觀」的著迷與淪陷,喬登皮爾透過「外星人」、「西部牛仔」的對比,圈劃出專屬於好萊塢的圖騰樣貌——科幻片與西部片,再藉由此等類型的混合雜揉,探問人類對於資本主義的剝削困境。
《不!》同樣有著喬登皮爾對於種族議題的印記,白人、非裔、亞裔、乃至於動物再到未知的外星生物,以階層分為等級,依序排列的生物性在《不!》中完全地遭致顯現,甚至喬登皮爾更透過倖存小男孩和嗜血猩猩的手部特寫,對《E.T. 外星人》做出黑色幽默的反思,全然地體現並思索關於「物種」的玄奧。
但是,倘若先別論《不!》對於文明獸性的理解詮釋,也先別管喬登皮爾對於白人片廠的黑色血腥等議題,《不!》片真正打動我,並讓我願意俯首稱臣的地方在於——喬登皮爾很用力地,甚至可以說是卯盡全力地拍了一部關於「電影」的「電影」,而這件事情的本質,是真正的浪漫且情深。
喬登皮爾藉以「科/奇幻片」的外表包裝,同時撒上「驚悚片」的吮指糖衣,在大量血漿、特殊奇觀式的虛晃一招之後,實際上卻講述了「西部片」的核心內裡,接著,再透過向西部片的告別、致敬以及形式,請觀眾共同見證什麼叫做「電影」。
何以說喬登皮爾透過《不!》,真正想讓觀眾看見「電影」這項媒材的意義?
因此,既然要討論電影是什麼,喬登皮爾在《不!》的開場,其實就已替全片定調。從一開始,喬登皮爾就是要拍攝片廠,在開頭「片廠戲」中,觀眾能立刻看見綠幕前的馬匹與馴獸師,而「觀看」與「被觀看」成了這場戲,或說成了這部片最重要的符旨——鏡像的反射、綠幕前的騙術(綠幕是後製特效的輔助)、浮誇的大牌明星與監製,上述出現的人、事、物與相關動作,都成了電影表面抹上的一層虛假。
而要破解這層虛假,進而探究電影的本質,喬登皮爾就要創造隱身於雲朵後的未知奇獸,也就是這部電影真正的敵人——虛假。
在《不!》之中,角色們和銀幕外的觀眾,對於這隻奇獸一無所知,這隻奇獸成為片中真正的巨大假象,而當人們意識到、發現到、警醒到這層假象之後,嘗試辨識、指認,找尋真實、撥開雲朵迷霧之際,關於「電影的真相」就要在此俯身衝向觀眾。
倘若拆解《不!》的後半段,簡而言之,喬登皮爾設計讓主角群相信——只要透過攝影機,捕捉到這隻奇獸的身影,就有機會將謎底公諸於世,並破除虛假,而這恰恰就是《不!》中的影像真實。
事實上,《不!》的真正核心,就是想告訴觀眾——電影該是什麼,電影該拍到什麼,觀眾又該看到什麼,隨著劇情推展,主角群與奇獸的西部大戰,就是喬登皮爾對於電影的答案,而喬登皮爾這樣告訴觀眾的——當一群人願意「賭上性命」,像西部片的英雄正面拔槍,試圖在電光一閃中捕捉「魔幻時刻」的「決定性的瞬間」,然後,當這些被我們稱做英雄的人們拍到了魔幻時刻,就值得觀眾觀看。
所以,喬登皮爾在《不!》中,要替主角群創造一個值得拔槍的對象——籠罩小鎮的未知奇獸,這隻奇獸,永遠是主角、是觀眾、是電影的迷霧,而面對未知奇獸的恐懼,在一部欲討論電影的片子之中,「攝影機」毫無意外地成了角色們的武器,在這場捕捉影像的西部大戰,喬登皮爾甚至大聲疾呼——不准用電、刪除綠幕,拔除奇淫技巧與各式花招之後,就僅剩手動膠卷的實景拍攝,返還於影像初始的古老。
接著,在名為「Jean Jacket」的最終篇章,丹尼爾卡盧亞成了這場西部槍戰的真正導演,走位調度、場景設計、皆率先縝密佈局,而槍戰在此的真實意義,同時更被轉化為捕捉影像的「攝影機之戰」。
然後,為了拍攝捕捉奇獸的「紀錄片」,喬登皮爾也將試圖讓不可能化為可能的攝影師加入戰局,在此刻,喬登皮爾就替劇情片增添紀錄片的薪柴,而倘若人們願意回到影像初始,影像的一切,就是關乎於紀錄。於是,紀錄片與劇情片的互文意義,就在此展開兩者間的雙重辯證。
《不!》的前置作業完成之後,這場以西部牛仔包裝的影像大戰終將開打,而在攝影機找尋奇獸、試圖捕捉其身影的西部荒誕之下,喬登皮爾的「場面調度」開始靈活了,喬登皮爾在此也開始提醒觀眾「光線」的重要性了,當片中的攝影師不斷徒手rolling、rolling再 rolling,並為影像的真實意義(拍攝奇獸)赴死之際,這一刻,電影是什麼?或說,人們前仆後繼追求的魔幻時刻是什麼?景框之中有人物、有調度、有光線、有膠卷,接著再加上赴死的決心,這就是電影了。
喬登皮爾在《不!》中的層層佈局,就為了引導出這場西部之戰,而這是一群積極相信影像,認為影像能夠捕捉到真實的人們,所掀起的攝影機論戰,這是真正催生影像的體驗,而當我們在討論電影時,還有什麼能比這更魔幻的嗎。
筆走至此,觀眾能將《不!》中的奇獸,看作一層來自電影深層的虛假,要破解這個來自電影之中的虛假,不靠其他工具,就是要靠攝影機、就是要透過電影,方能根除。於是,喬登皮爾的題旨也就浮現而出——「電影是拍攝真實的誠實工具」。
在此還須注意的是,喬登皮爾在《不!》中一直說明,最初的首部動態影像,是兩秒的奔馳馬匹,而這恰恰就是丹尼爾卡盧亞所屬黑人家族騎乘的馬匹。
所以,到了最後,丹尼爾卡盧亞跨上馬匹對抗奇獸,身穿印有Panavision(美國知名攝影器材公司)字樣的橘色帽 T,重新權釋「騎乘馬匹」的動態影像,訓獸師最終的再現,成了影像的初始,喬登皮爾就此將影像歷史奉還於黑人群體,靠著《不!》的奇幻替黑人歷史重新賦權,至始至終,喬登皮爾仍舊著迷於扭轉歷史對黑人的歧異。
也因此,在這場攝影機的西部戰場中活下來,跨馬昂首佇立於漫天黃沙的英雄,就是丹尼爾卡盧亞。
最終,喬登皮爾更要讓大型牛仔巨偶飄向天空,對著奇獸眨眼開槍,然後告訴觀眾,吃壞東西,是真的會爆掉,而「So long cowboy」這句標語,就是喬登皮爾扒光科/奇幻、驚悚類型之後,對於西部片英雄的緬懷與致敬。
歸結至此,喬登皮爾挪用西部片的形式,在陽剛氣質中透著溫柔,最終得以讓主角透過拍立得捕捉奇獸,進而彰顯影像的意義,而奇獸(影像)的真諦,就在這一顆最後的鏡頭,終於現形。
因此,再度回到最初的提問,什麼是電影?經過《不!》的奇幻旅程之後,或許我們可以大膽地說,一群人「拼了命」地執著於拍攝影像,相信影像帶來的真實(破除奇獸雲朵),而這就是電影該拍到的東西——辨認虛假、靠近真實,這就是《不!》。
喬登皮爾繞了一大圈,透過《不!》展示了電影的愛與魔法,偷偷的和世上所有「拼了命」拍攝影像、並試圖理解真實的劇組告白,你說,怎麼能不愛喬登皮爾對電影的浪漫跟惡趣味。
◎ 責任編輯:沈佩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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