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就不怕孤獨了」作詞人黃婷專訪：一切都是從追星開始

2023-04-15 20:00 梅衍儂

身為當代華語流行音樂作詞人、音樂製作企劃（A&R）和作家等多重角色，黃婷一開口便滔滔不絕。她最近出了新書《一直走就不怕孤獨了》，聊聖母峰、聊育空河，去了南極，還去了西伯利亞鐵路。她的好聊，從在美國念電影理論碩士的女性主義課程，到偶像陳昇，話題之廣泛、尺度之宏偉，讓人很難想像，原來在唱片圈大名鼎鼎的黃婷，其實一切的開端都是從她追星少女的身份開始，有誰能像她追星追得如此有成就？天后劉若英是她的傳信小妹，在美國攻讀博士時被李宗盛一通電話說服回來，從此一腳踏入娛樂圈。

「因為我是追星族，我為了要接近我喜歡的陳昇，我就接近他的助理劉若英，想方設法要認識她。」她笑說：「天后就是我的跳板！」

500輯：請描述一下25歲的你是什麼樣的人，以及過著怎樣的生活？

黃：那是我從理論轉向實務的關鍵時期，當時我在美國準備要讀博士，李宗盛一通電話把我cue回去。我有一陣子大量地寫電影評論和音樂評論，對自己產生了非常多的懷疑，我不是一個很喜歡去告訴別人這件事好不好的個性，我不喜歡告訴別人這張專輯、這部電影好不好，因為每個人的生命經驗差異太大，你有感動的東西，不一定別人也有，而你沒感覺的東西別人說不定痛哭流涕，所以我發覺我太不喜歡成為一個評論者的角色，太不喜歡走理論了，那時我停止寫影評樂評，開始了創作的歷程。

有人評論寫得非常好，是因為他對他的主觀很有自信，但我在25歲時對自己的主觀沒那麼有自信，可能現在還比較有，所以我一直在懷疑我寫的東西值得看嗎？我這麼平凡的個體，需要讓別人一直知道我在想什麼？

寫歌詞幫助我在寫作得到答案，歌是綜合性的創作，不是單純文字，它需要歌手去唱、專輯概念、旋律，加上歌是用聽的，所以歌曲影響力是大的，可以療癒到很多人，你會知道聽眾在哪裡，誰在聽，我寫歌詞之後，才知道文字的力量，才知道創作這件事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東西，我很感謝在25歲的選擇，因為我做了一個很適合自己的選擇，如果沒那個選擇，我可能會在美國教書。

500輯：你如何面對理論和實務上的落差？

黃：我本來想要當記者，理論上記者的角色跟實際上能達成的事情有非常大的落差，你在念新聞時，很多人告訴你新聞的使命是什麼，傳達這世界重要的事情、要忠實紀錄，但當你回到實際會發現不是這樣，每個媒體有他的考量，特別是娛樂產業，你要面對的是群眾，群眾給你的反饋，會影響到你做什麼報導，這是很難避免的，不是對錯的問題，只是從理論來講是很大的違背。

我回來創作時發現，很多人會邀請我去講解怎麼寫歌詞，但我直到現在都非常懷疑，寫歌是創作，創作是自由的，是體獨立的思想和表達完成獨一無二的作品，跟紀錄不同。當有人要我去教如何寫歌詞，我就會想說，難道我是要發展出一套寫歌詞的理論或SOP嗎？

後來我決定用我的經驗分享，讓人參考可能性。比如一開始一定有模仿的對象，我的第一個老師是陳勇志，他是我的老闆，他會強調重複性，加強記憶點，這就是一種路數，我可以學習，但我不會告訴別人這一定是對的，讓大家了解到歌詞可以這樣寫，這樣做你可以達成什麼目的，這是我找到理論和現實平衡的方法。

500輯：可否回憶25歲時期的自己，是如何看待挫折和失敗？

黃：有一次寫歌詞遇到最大的挫折，那是我非常喜歡一個旋律，我有機會寫歌詞，但我寫不出來，到錄音前兩天還是寫不出來，無助到在家哭了一整天，這首歌就是梁靜茹的「情歌」，後來是陳勇志的歌詞。

對我打擊很大，我很討厭想做的事情做不到，現在要我去寫的話，我可以寫出來過得去的東西，那時寫不出來是因為我剛當創作者3、4年，對這件事（指寫歌詞）還是創作的狀態，而不是職業的狀態。我現在回去寫這個旋律，我能寫出一個大部分人看起來還OK的東西。

可是那時候的我，我想要追的是最好，但自己的最好永遠是最弔詭的東西，永遠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其實有寫出一兩個版本，但我都不想給別人看，因為我就是過不去自己這一關，那是我人生目前唯一一次過不去而放棄的歌，我寫過兩百多首歌，只有這首歌放棄，但你知道在那個年紀就是過不去那一關，現在就知道，那不過是一首歌，我連聖母峰都沒有放棄了。

500輯：寫歌詞作為一種職業，你會說自己是匠還是創作者？

黃：我有過這種思考，但我發現我不會是一個匠，因為我真的寫很慢，我不是大量產出，有的作詞人是真的可以，3天就可以出來，我還是做不到，一個禮拜可能可以，出來的東西有70分，或許對別人來講有90分了。

我現在越來越能體會到寫歌詞是寫給很多不同的歌手，他們是不同的狀態，對文字的理解力、對歌曲的要求、想要去的地方都不同，但我自己要去的地方永遠只有自己知道，我現在可以分辨出這差異。

比如，我第一個最紅的歌是丁噹的〈猜不透〉，我當時寫完覺得這詞超普通，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雖然是寫自己的生命經驗，但我完全沒想過這首歌會大中，而是完成一個工作的心態。

我後來理解到，如果你每一個創作都要變成作品會非常辛苦，寫歌詞還是一個服務業，它是合作的，有寫曲的、編曲的、有唱歌的還有製作人，我不需要在這件事上面追求自己的最厲害。

就像有時候我得意洋洋寫出一首歌詞，結果被打槍，後來理解每個人考慮的角度不一樣，我就鬆很多，不會像25歲一樣追求很厲害的作品，而是去符合需求，讓創作更活、更快。

500輯：你想對25歲時期的自己說什麼？

黃：那還是一個必要的經過，我會告訴自己不要害怕留下的眼淚，你留下的眼淚就是你未來的禮物。

500輯：在那個時期，有沒有一句類似座右銘的話？

黃：是我大學老師寫給我的，「以星辰書寫我字於天空，記得永遠年輕的理想」，這是阿拉伯的勞倫斯的詩句，即便你已經中老年，你還是會抬頭看到星辰，因為他們永遠都在。

500輯：在你身上，實踐理想的過程有付出什麼代價嗎？

黃：我覺得代價是個負面的詞，如果你稱之為代價表示你失去一些東西，我沒有覺得我失去什麼，在追求的過程中可能少了些跟家人相處的時間，少了一些可能性，或曾經想要追求的東西，但我一路走來都非常喜歡。我一路上當然有遇過非常難相處的歌手。

我們這工作是一個很奇妙的狀態，我常思考在一般公司上班，就是勞務關係，可以補休、可以打卡，但這行就是和人高度相關的工作，你是不可能打卡上下班的，不是今天下班了就不跟你聯絡，歌手半夜突然很有靈感打給你，你能不跟他聊嗎？或是在錄音狀況不好，一錄10小時，你就是要陪他熬夜。但我30多歲時很enjoy這些付出，我覺得我是陪著他一起完成一個作品。

500輯：會給25歲上下、正在努力實踐自我的青年什麼建議？

黃：我的建議都很老套，很簡單，就是對自己誠實，follow your heart，我一直以來就是跟隨我的心，我沒有立志要成為大記者、金曲獎作詞人，我只是在當下遇到什麼事，跟著我想做的心情就去，就像我的旅行，說走就走。

黃婷介紹：

黃婷，生於高雄市。畢業於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美國愛荷華大學電影理論碩士。，以A&R角度執行製作企劃與歌詞創作，擅長根據歌手定位打造作品，迄今發表詞作數百首。以〈阿峰今天沒有來〉入圍第32屆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年度歌曲獎。〈念念〉入圍第3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

2007年加入以五月天為主體的「相信音樂」任唱片製作統籌，黃婷2015年開始獨立接案，成立「停不下來工作室」，迄今A&R專輯統籌作品近百張。曾擔任孫燕姿、梁靜茹、劉若英、周華健、古巨基、楊宗緯、丁噹、品冠、家家、梁文音、郭靜、郁可唯、朱俐靜等歌手專輯製作策劃，並曾負責羅大佑專輯及演唱會企劃行銷工作。

長期致力拓展多元化音樂面向，2021年開始跨產業的深度合作，與「壹壹影業」共同製作音樂職人影集《接招吧！製作人》（預計將於2023年播出），擔任製作人、原創故事、音樂導演。並曾參與「全民大劇團」於2022年1月首演由萬芳、光良、賴雅妍主演之音樂劇《同學會！同鞋～》之全劇18首歌詞創作。